106 泊叶起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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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凝,紫云飘落在楼顶,由着时有时无的雨粒穿散开晕,偏巷接着通径,霓光飞辉,波来阵阵人声嘈盈。烟雾藏在破败雨棚下,随杨吾程孤立的单形。女孩靠在庞重的机车,手捧深蓝的头盔,青丝低垂,播散的灰瞳藏身深眶,绽放的水幕停滞身侧,松疏的外套固着湿润,总无法沾染。

“又在看她?”杨吾程清着涣散的嗓音,大脑偏向捏造,双耳落于封禁,这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自问,“我看不到。你入化了,雨水进不了人的形状。”

内外无言,杨吾程缓缓抬起手,那掌背向偏街祈求,必是得她垂怜,舒缓一笑花靥,轻盈摆手相隔,捏不住在他拳口消散眼前。袖口已然浸透,风雨浓一阵、浅一阵,而今终究静息,他拉紧偏映霓色的红色礼服,任游蒸腾的云气。

“就是走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想我淋雨......”杨吾程定在棚缘,猛然打了个寒颤,恍惚中瞧确巷口面包车大开的后备箱,其中纸壳蘸得半软,翻滚出铅块似的玩意,卡在壳面,与他一体僵硬。

“帅哥,要不要来玩玩,我们这里来了新妹子,可是极品喔~在外面可是找不到的。”身后的嘶问沙哑低沉,默然回望,是个尖嘴猴腮的精瘦男人,由素烟浮乱光点,“帅哥,要不要来玩玩?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看你帅给你打个八折,这么帅的妹子生意做得也乐意。”

“现在拉皮条的都这么明目张胆了?”杨吾程似笑非笑,半抬眼探看小巷两侧。他本作是苦口婆心的老生人,又要大费周章弯弯绕绕;原来这里蟊贼出没,正是他挡在人家生意道上。

“帅......”

“滚开。”软唇紧咬,翘起的红点显照男人惊怪的脸。男人张望四下,那边挥臂作势,见杨吾程不为所动,终于骂骂咧咧走了。杨吾程拍下肩头的落屑,正引得老友调侃。

“真个脏得不行,说两句话肩膀上都多了灰,要拍拍才干净。人家看你长得帅都给你打折了,不趁这机会去看看是个什么美若天仙的新妹子?”

杨吾程摇头苦笑,转身回敬了游流胸口一拳,“游兄就莫取笑我了,你一向知道我厌恶妓女,要我去嫖娼,不如让我在粪坑里游一圈来得好。”

“哈哈哈,今天约我来,是要把手稿还我?”

“我是知道你的,你做事精细,打印手稿绝不可能留下痕迹,手稿留在我这比还给你安全,”杨吾程摊开空荡的双手,文稿自然也在衣裤无藏身处,“这次我约你出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一件事?”

“把《“新效应”调查案》的提交时间延后,至少三天。”

正文:

虞正收到了一份神秘包裹,没有邮寄地址、寄件人和承运公司,轻盈小巧的纸盒面上附着“致虞董事”的贴纸,这是他翻弄小盒上下找到的唯一线索。

小心用裁纸刀划开叠厚的胶布,其下裸露的盒面薄纸粘黏起来,只轻轻一拉,带起开边,映出角落里孤零零的深色玩意。一指余长的机身沉甸甸躺在掌心,能滑翻出底部小巧的按键,这样的陈年讯机,他已有二十余年没有见过,少年时他曾在人生第一部讯机上下载不少各道搜来的电子书,蒙在被子里度过无数个课堂犯困的昼夜。光滑的机身上没有品牌方标识,磨皮的塑料材质更使背后的金属嵌片凉醒指面——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老伙计。

“呜~”虞正伴着急促的振动激跳而起,讯机高扬在空,重重落在肩头、滑蹦到瓷砖上,蓦地没了动静。

虞正心道板机耐摔,却耐不下胸中震跳,两步出来却又把讯机踢带到床底,不免“唉”地自我埋怨一声,又伏身到床底去摸,兀来的振动激得手面酥麻,更忘却脚趾疼痛。

“虞正先生。”虞正凭托顶光,捧在掌心把咫尺的纽扣大小屏幕,站得呆了,半晌不见下文,扶床沿堪堪坐下,自不小心按到上键,才发觉顶端消息——“两面安全”,真是好不简洁。

虞正半僵仰首,窗外绿化丛间道人影穿梭,行车经门亭来往,当日已经调过监控,只有一个包裹严实的男人过路随手扔下,别无其余线索,如今“两面安全”,撺他内外点灯,收起眼罩,光是一个片段,打起一个寒颤,连起半身鸡皮疙瘩。

“你到底是谁......”虞正风卷树点,按键利落,大拇指尖反在回车打圈,倒抹得油润。

“我是国家安全局人员要保护你的安全把危险分子一网打尽。”

虞正且惊且疑,把底面的字符串删得干净,脚跟终于落了地,“怎么保护我的安全”。

“有人要杀你你的老熟人”。

“什么老熟人?”

“让你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老熟人五天之后新业大楼第三层你可以在那里见到你的老熟人他是只狡猾的兔子不想让他跑掉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虞正的指端模仿起瓢泼下碰地旋飞的雨点,一口气编辑下许多字符,“你的消息来源在哪”、“他有多少人,身上带了什么家伙”、“你的障眼法骗不到我”......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想是人家是不打算把他这尊宝相庄严的佛一路送到西极,毋宁是他走路瘸拐、体形厚重,莲花宝台支他不住,定要喷着尾气的大架飞机才好推送。

“董事长,姓马的又在煽动工人,再拖下去要拖不住了,我看趁早把他踢出去,他之前小偷小摸的事可是做得不少,随便挑一件就够他在局子里喝一壶的了,再把他撵出宽川......”

“送他一壶链油。”

“虞总,他家里可有老婆孩子,要是没了准要找......”

“直接给他一壶,满满当当的,不要偷工减料,你是听不到吗!”虞正猛然转身,厚重压迫向半脸缠布的缩手男子,横肉堆着不致目眦欲裂,“你忘了是谁把你我害成这个样子?要不是老子当年可怜你,还让你留在身边当个文书,你这幅尊荣上街讨饭都没人敢丢铜子!”

男人顾不得抹净脸上水渍,唯唯诺诺跌滚转去,惹得虞正汤碗粗大手拍在听筒。

“嘟——您好,这里是市......”

“给我接马广......市长!”

张克定飞快触动按键,指节酸麻的感觉唤起他在“接济区”的日子,那段日子,与街上的混子打架不少,成天与人喝酒叙谈,简单之余还蒙上了一层桃色。

“老总,又在跟娘们发消息呢吧?哎呀,还得是老总,在哪都有人牵挂着,一点不孤立。”

“你懂个屁,老总那是娃娃亲,自小就相好了的,哪像你,从小没爹养、没娘疼的,哪天死了也就兄弟几个给你嚎几嗓子,谁知道啊?”

“得,还是兄弟几个疼我,出去喝几杯。”

张克定余光早见兄弟上来,这边挥手应付,“你们去吧,晚上还是要回来睡觉的,不要喝太大把不该说的全在大街上抖出去了。”

兄弟们欢欣得意,有说有笑去了,撇得张克定稍显影只,却是出行常态。

“还得是跟老总啊,前面都只对付过地痞流氓,两三拳就给打趴下了,一点不过瘾,一到老总这就真刀真枪上了。老子平生第一次摸这玩意,光溜得很。”

“何止光溜,一颗子打出去,能把人给打对穿喽!你小子还别得意,不是看你还有点拳脚,老总可不会专门拔你进来。”

“得,这次报答的机会不就来了?老子一刀一枪的,亲自给姓虞的打个对穿,谁都别跟我抢啊,谁抢我跟谁急!”

“你狗小子就是个楞种,就怕倒的最快的就是你!我这几天还心神不宁,别问题出在你身上了,我告诉你,我们可饶不了软骨头。”

“哎呀,老张,就你话多,老总选人你还不放心?心神不宁个什么劲啊?老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天塌下来有老总顶着!”

张克定等了半刻,不见对面回音,即兴又打了一段,“十二月社只顾扩大人员,不注重人员素质,势必要成为十二月社自身的阻碍。我的骨干要么外出,要么死光,现在多的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他灌了口酒,又觉措辞不妥,心惜没有撤回选项,只得补上一句“我这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为外物所动,哈哈”,何曾想到自己会有小媳妇般扭捏作态的一时。

张克定裤袋兜好暗枪,心道耐住一路公路颠簸,今日清晨才下车找偏巷入住旅馆,这地面暗瓷顽垢,四壁墨纹横生,不知哪里冒出来一股药水气味,反是便宜偏僻的逆旅常态;清晨还未休息一稍,自将刘团长交予的包裹抛到“新效应”门口,如今片刻得闲,臀腿底面仍然酥麻,关灯下楼,只戴鸭舌帽与少许现金,犹豫片刻,终究未携曾坠落救命的短匕,惯常要到街上游荡。

“把外地的来的都调出来,我们要看他们的档案,别耽误了老子几个去喝酒的时间。”

“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今天还临时派出来查档案,查他......”

“行了行了,少点牢骚,你牢骚多就不用做事了?早点把事结了早点快活!快快快!”

张克定路过前台,眼看一伙警察闹嚷,自上前各人散出一根烟,“三位官爷这么冷的夜还要做公务,不容易,来根蚊香暖和暖和。”

“你不是本地人吧?”为首的凑过接火,喷着浓烟随口问下一句,他手里这根蓝嘴的家伙什在宽川本地可不多见。

“外面来做生意的,省点钱就在这边住下了,官爷要检查身份证?”

“去去去,咳咳......得了,别妨碍我们做事,要做生意要逛窑子自己去,一根我们几个领了!”警首半呛着把张克定望外推,趁着这行商的唯诺早把档案过了两遍。

张克定穿梭在外街照耀的霓虹灯牌的余辉中,炽光裹在木门墙后,轻影流转,转入荧幕满座的屋内,仍是一条柜台前横,女孩倾垂桌上,百无聊赖地翻弄掌中手机,一如座上众人漫无目的地敲打黑轴。如今已看不到儿时的游乐,不妨说剧目、游戏都堪少,反是字符串联,一块衔起一块楷体黑边的醒目标题,“中央正式发布委任状,任刘季学上将为西南作战前敌委员会第一委员,昨日清晨,刘季学上将已率第五军乘无质快车抵达塔库特地区,对丹陆自卫反击战线现已稳固,据副官......”

“刘季学上将战功赫赫,在对幕戈亚的收复战中即率中部战区三兵团第五军第十四师二五四团击溃敌顽......”戛然而止的新闻报道,引张克定望向摆弄手机、侧躺椅上的男人。

“娘的,怎么到处都在说这件事啊,翻开网页从上到下没有一条别的玩意,前面都被揍成什么样了,等把丹陆人打出去再说吧!捧得是比天高,别到时候给摔碎喽!”

“大同会不是一直这样?不管怎么样,先要把表面功夫做足喽!”

一阵起哄好歹热闹些许,张克定反待此不住,匆匆出门,迎着寒风吹得半醒,半空炮火齐鸣,略诧异时,隔街激来阵阵呼啸,隐隐得见缝隙过去的掣旗举牌人群,“歼灭丹陆侵略军,收复唐、宽失陷土地!”

张克定不觉嗤笑,暗惊重音,回转神来,才看清右旁角落里,靠坐墙面的汉子,他脱下身上大衣,裸出他内衬的长毛衣,旋即盖住百结的鹑衣,“兄弟,找个地去洗个澡吧,兜里面的钱够你去澡堂搓个百十来回了。”

“我去澡堂啊,甭管人家店家认不认,男的女的都得跑了,咱在堂里来个大包圆,这点钱一次用花光了,舍不得呦!”

两人相视大笑,看汉子拉紧两截,裹在衣里,容不得含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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