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廌在草纸右下速签行名,啧嘴间递交桌前候者,“牛首委的考虑放得太远,主要还是跟政治的牵涉。要是放在红叶城,易家、弓家一定会以叛乱罪直接把汤汉维处死,牛首委放他狱中服刑,也算是一个进步吧。”
“郡西的情况太复杂了,汤汉维身上不单是一个我们郡西的律法问题。现在要紧的是表个态,要着重强调‘汤汉维有贩卖禁药的过错,同样不能否认他过去在各郡自由贸易里起到的正面作用’,首委这个指示,和郡军的通告是针尖对麦芒啊。你这份文件到手,我就能把通告发出去了。”张雄怀一目览过文件,轻轻卷入里袋,终于松下一口气。
“首委在汤汉维的问题上有明确指示倒好,省了多余的麻烦。其他人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汤汉维作为叛首最不好判决,紫委会前面没有现成的案例可以参考,成文法还在一个成形阶段,以后多个案例。”
“汤汉维服刑,还是要把汤忆春一起拘起来最好,让她在外面到处乱跑,还不限制行动,要是她跑到红叶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臭我们的底怎么办?不是你坚持,我说什么都要建议江称兰总司把她关起来。”
“你搞错了,最早提议开释汤忆春的是首委本人,不过我在这件事上和他意见一致,”空廌整理好笔砚,伸腰释免哀嚎的骨节,“汤忆春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不通世事,他老爹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愣是一点生意没让她沾,我们没有拘禁她的理由。她要去别的地方臭我们的底就去臭吧,她本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不需要我们再去澄清。”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我们脚步放快点吧,大家在会议室等了有一会了。”张雄怀率先出门,两位部长要去赶长廊另一头的会议。
“萤城”木匾高悬弧门,荧火点照通亮石壁乾坤,透过往来华服,遥遥察见三途平整,门洞侍卫一队散列,时常汇同出入,任前衢来人从容行访。
“你们要不要坐轿子?难得来一趟,试试新玩意。”安长理指点整摆衢旁的排轿,其后一个盈袍宽袖、罗霆兽纹,早把软布下衬内玉绫踩得灰印叠叠;一个斗笠风袍、素碧短裾,正步端姿、与首是瞻、行步迟迟。
汤心练蹬得烦躁,索性边缘一把拢起,重获一双傲腿,“长情老哥,穿这破衣服咱没跌个十八跤就是谢天谢地了,还坐个轿子,非得颠死不可。”
“你走得难受,坐轿子不正好省一段路程?”
“咱寨子里的个个命贱,坐不惯这狗屁玩意,还是留给人家命贵的吧。”两个正说话,辉光油映的敦实男人坐上轿子,四个侧襟汉子抬轿起行,游龙横出,径赶三人前面去。
安长理挂牌上腕,给众侍卫扬威生趣,一行人就这么跟着前面横过的轿子走。六尺一路灯,半寸一花草,连丛繁密,球穴疏旷,烟火忽盛,喧杂浪起,硕楼飞角走檐层层拔挺,金顶琉璃平绽辉丽,搏揽花街大半凝熠。石牌耸立,两联分定,擘窠大书上是“燕燕飘飞阙失意”,下是“莺莺于落街还香”。
“来这里都是有钱有势的,长情老哥是怎么弄到入场牌的?”汤心练满眼是金服艳彩,灿得瞳珠迷离,难藏好奇。
“我的常客送给我的,够用三次,”安长理说得平淡,不觉鼻动,“你怎么会叫我‘长情老哥’?又是琥珀那苟王八的杰作?”
汤、邱哑然失笑,由安长理领着拐入街边长房别馆,扑鼻的异香沁刺心脾,取落地窗边坐定。汤心练摸得硬晶冰冷,外道街面看得一清二楚,嗟叹不止,“咱们刚才在外面不是看着泛光的?在里面毛孔都能看清,是啥子术数?”
“什么鬼术数,就是单面玻璃。”安长理嘱女侍端来三杯云茶,暗笑山沟沟蹦出来的小子,好个管窥筐举。
“还香街这么多鸡婆店。”
“还香街只有一幢还香楼做女子生意,其他店是不准抢风头的,”安长理驳回邱幼璇的嘀咕,翻出桌袋飞镖,“这条街上什么店都有,一天都逛不完。”
“长情老哥,你拿这物什做什么?”
“点菜。”安长理抓拾三只燕尾裹针,众目睽睽之下,须臾三头稳稳插入丈外的镖盘左心,与众人齐声欢呼中,女侍高声宣布他最爱的片牛两盘减免的特惠。
邱幼璇搅不进寻常的热烈里,窗外行人蓦然两边避让,雄壮汉子赶着装轿马车飞驰过去,饶是耳边吵嚷不休,尤能想见路上的议论纷纭。
柳惜时被拉着闪到路旁,堪堪躲过驰飙的马车,灰布卷进缝里,一颗圆球直望下滚,紫带细手倏忽推磨一边,好歹压住,汉子托球归位,灰布舒展恰如其分。
“他们都是朱大人的亲卫,平素在街上横行无阻惯了,”邹帮商知道愣头青举目四望,唯冲余掌柜笑谈,“余掌柜的好运气,来了一批新货,今宵可以尝鲜了。不过新货还没调教,八九性烈,掌柜的还得小心些。”
“新货?”隆岚钟心下疑惑,未到还香楼门前,五六个侍卫快步闯过,帮衬着拉开后厢旋门,一连卸下好些女货,纵然长短有差,个个是面容姣好、缠发别簪,可笑精神不振,全无一个土脸灰头,夹杂两三个泪痕显然的,就有云裳逸袖来迎。
“妹妹们,你们莫哭莫怕,我们刚来香楼的时候也不习惯,住一阵子才晓得香楼的好,吃好喝好穿好睡好,区里还有相好的,五好无不好。有哥哥们护着,没人敢欺负你们,等住惯了,还可以到区里游动,这般生活,你们在外边就是要求也求不来呀。”
“好姐姐,我能在楼里端茶送水就了了愿了。”女孩怯生生颤说,破堤流水登时淌下来,那和蔼面庞霎地阴冷。甲丘乐蹲身重楼尖顶之后,远远四感失灵,独个视线清明,不晓得说些甚话,只有汉子先把女孩拖入楼里,其他仍然慢慢叙话。
“摸清还香街之后把这些畜生一个一个全部干掉,能救出不少人。”韩雬雯牙缝里挤出一点余响。
“独乙,你再跟独戊说说我们的任务,这地面上可不能轻举妄动。”
“这些小女孩都是要送进去做妓女的?”温玉妆收起千里望,手扶腰间硬托。
甲丘乐稍吸惋叹,却转到两人身前,“扶济区百十个鬼楼都是一样的,只是朱晟做得比较绝。我在老荣会的时候听说过,还香楼里的卖花女都是精挑细选,要学弹琴作画,有一点病态就要丢掉,所以老荣会的人攒点钱去一趟回来要吹三五个月的牛皮。能进还香楼的个个有权有势,在这里闹事我们会脱不了身。”
“就任由他们这么糟践良家子?你们可以心平气和的,我八辈子也学不会!”韩雬雯作势要滑去檐角,却为温玉妆牵住,那眨眼清冷,正碰上寒气傍身,由衷打个寒栗。
“独戊,我不想跟你争论,特别是在这种地方,”甲丘乐耸肩换腿,背身发言,“我只问你一句:我们把侍卫都给干掉,这些女的往哪里去?”
“外边有这么大一个世界,去哪里不……”
“这件事上,我比你的感触深那么一点。当年独甲把我和其他奴隶从黑心作坊里救出来,很多孩子后面自己又钻进别的黑心作坊。他们没有钱,没有吃的,跟着独甲活不下去。杀了掌事的……”
“她们都不是小孩了,有手有脚的,怎么会活不下去?”
“你太想当然了!”甲丘乐若觉穹顶震动,闭口一时,眼见街市依旧车水马龙,回身轻抵了嗓音,“人是会被驯化的动物,香楼的卖花女已经离不开香楼了;新进去的就是出来了,在扶济区无依无靠,只会任人欺压,运气好一点跑出去,在别的地方一样不会好转多少,不是所有地方都和郡西一样有正常的秩序。”
“在这种地方鼻孔一进一出还能呼吸也能叫活着?”
“至少……独甲就算要饿死也没有想过回黑作坊讨口饭吃。”温玉妆攥紧女孩的手,偏身到与甲丘乐齐肩处,她理不通顺,恍若是偏心作怪,才好点缀荧荧微星的明白:系统的、全局的,不妨说是抽象的框架,或许正是隆岚钟长久的困惑。
“以前他们已经和岚钟说过那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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