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陵的后颈凉意未散，指节抵在窗玻璃上，能清晰感觉到掌心的温度与窗外的冷意激烈交锋。
他望着那道消失在转角的黑影，喉结滚动两下——方才那面铜镜的幽光，与他怀中的几乎分毫不差，连边缘被岁月磨出的豁口都像同一把刻刀雕出来的。
站住。他低喝一声，声音压得极沉，却没指望对方回应。
指尖在窗框上轻轻一按，青灰色的砖缝里便渗出细不可闻的咔嗒声——这是他搬来这间老房子时布下的地钉阵，以北斗七星位埋入刻着镇尸咒的青铜钉，寻常阴物靠近三步内就会触发预警。
可方才那黑影经过时，地钉竟连震颤都没有，要么对方修为远超他想象，要么...
他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布衫披在道袍外，推开门的瞬间，风卷着霉味灌进来，吹得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台阶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不是市面上卖的卫生香，是用降真香混着安息草调的，带着股清苦的药味——这是明代龙虎山内门弟子才用的香方。
楼下转角处的水泥地上，一枚铜片正静静躺着。
张玄陵弯腰拾起，指腹蹭过表面的锈迹，瞳孔微微收缩。
铜片边缘的錾刻纹路是云雷纹，这种早被现代工艺淘汰的手工技法，他在龙虎山藏经阁的《百器录》里见过——那是永乐年间御用铸器局的标记，专门给皇室打造法器残件。
归冥。他念出正面的刻字，声音像浸了冰水。
翻转铜片，背面的小字让他指尖发颤：九幽将启，归魂者必死。归魂者......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铜镜，前世记忆突然翻涌——那幅幻境里持镜人说用天师血脉时的眼神，和此刻掌心铜片传来的凉意，竟重叠成了同一种灼烧感。
回到屋里，他把两面铜镜并排放在褪色的八仙桌上。
月光从窗口斜切进来，照得镜面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晕。
忽然，两枚镜子同时震颤，镜中水雾般的光影开始交融——先是一片漆黑的山坳，接着是一座被藤蔓缠绕的石门，门楣上九幽二字若隐若现，最让他心跳漏拍的是，石门正前方站着个穿道袍的身影，道袍上的镇阴纹、腰间的玄字玉佩，和他此刻的装扮分毫不差。
咚。铜镜重重落回桌面，张玄陵后退半步撞在椅背上。
他终于明白前世那位天师为何用命封镜——这哪里是法器，分明是刻着宿命的钥匙。
地脉、影妖、九幽之门，原来从他穿越那天起，就被锁进了一场延续百年的局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时手还在抖。
屏幕亮起，匿名短信刺得他眼疼：你不是唯一的天师。最后那个句号像滴凝固的血，在暗夜里泛着冷光。
他盯着短信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想起方才神秘人那双眼——冷得像埋在雪底的刀，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熟悉，像在照镜子时突然看见另一个自己。
啪。他关掉手机屏幕，铜镜又开始发烫。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大半，整间屋子陷进灰蒙蒙的暗影里。
他正要把铜片收进抽屉，楼道里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节奏乱得像敲在人心尖上。
张师傅......门外传来王伯的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祠堂......井口又动了。
张玄陵手按在铜镜上站起身，能感觉到镜身的热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
王伯是社区里看祠堂的老头，上个月井口冒黑水时他去看过，井底压着块刻着镇幽的断碑，碑下封印着不知哪朝哪代的阴煞。
当时他用三张聚阳符暂时镇住，可看王伯现在的模样......
他拉开门，王伯的脸在昏黄的声控灯下白得像张纸，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沾湿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张师傅，那水......那水又开始转了，转得跟旋儿似的，还......还能听见哭声。老头抓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跟上个月不一样，这次......这次旋儿中心有张脸，跟您长得......
走。张玄陵打断他的话，从抽屉里摸出个黄布包塞进怀里。
布包里是他用龙虎山后山百年桃木削的七星剑，剑鞘上的朱砂咒文被摸得发亮。
关门时他瞥了眼桌上的铜镜，镜面不知何时凝起层白雾，隐约能看见石门的影子——和方才幻境里的一模一样。
楼道里的声控灯啪地灭了，王伯的喘气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张玄陵跟着老头往楼下走，后颈的凉意又涌上来，比之前更浓。
他摸了摸怀里的桃木剑，剑鞘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安些。
走到二楼转角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墙角的阴影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降真香，和之前楼道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王伯。他压低声音，你方才上来时，楼道里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老头被问得一怔，摇头时白发乱颤：就我一个，我从祠堂跑过来的，半道儿都没敢停......
张玄陵没再说话。
他望着楼下透上来的月光，想起短信里的话，想起铜镜里的石门，想起王伯说的井口旋儿里的脸。
风从楼梯井灌上来，吹得他道袍下摆猎猎作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片，归冥二字硌得皮肤生疼——看来，这场延续百年的局，终于要收网了。
王伯已经走到楼下，在路灯下冲他挥手。
张玄陵深吸口气，把铜镜和铜片都塞进黄布包，跟着下了楼。
夜色里，祠堂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像有人在唱首听不懂的歌。
他抬头看了眼天，月亮刚从云里钻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边缘，似乎还叠着另一个人的轮廓，穿着黑色斗篷，握着和他一样的铜镜。
该来的，终究要来。他低声说了句，加快脚步跟上王伯。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剑。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