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纸片上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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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刚爬上青瓦檐,福来居的煤炉正噗噗吐着白汽,陆言弯腰往炉膛里添最后一块蜂窝煤,手背蹭了道黑灰。吱呀——老木门被推得晃了晃,他直起腰,就见个穿灰布衫的老人站在门槛上,枣木拐杖点着青石板,发梢还凝着晨露。

老人背有些佝偻,可抬眼望福来居招牌时,眼尾的皱纹里突然迸出股子亮,像老茶缸里沉了三十年的茶叶,遇着沸水刷地浮起来。同志,他声音哑得像旧风箱,能给碗热乎的吗?

爷爷慢着。跟在身后的少年赶紧扶上老人胳膊,十七八岁模样,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

他扶着老人在靠窗的木桌前坐下,动作轻得像捧瓷娃娃,椅子腿在地上刮出细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陆言抄起搭在肩头的蓝布围裙擦手,瞥见少年往老人背后塞了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是药瓶,贴着止疼片的标签。

他心里一沉,刚要开口,老人已经颤巍巍摸进怀里。

陆言这才注意到他灰布衫第二颗纽扣是盘扣,针脚细密,像是手缝的。

老人摸了半晌,摸出张泛黄的纸片,边角卷着毛,压得平平整整,放在桌上时,纸片上落了道浅淡的桂花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这是我妈留下的做法,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纸片,指甲盖泛着青,她走那年我才八岁,就记着她熬这甜汤时,灶台边总飘着桂花香......他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我快没日子了,就想再尝尝那味道。

先喝口热茶暖暖。苏清欢不知什么时候从里屋出来了,手里端着蓝边瓷杯,茶烟袅袅,映得她眼尾的胭脂更淡了。

她把杯子轻轻推到老人手边,手指在他腕上搭了搭——陆言知道,这是她跟老中医爷爷学的,试脉呢。

少年抬头看了苏清欢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缝。

陆言凑近看那张纸,墨迹褪得厉害,只桂花雪梨几个字还清楚,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火苗,像是孩子的涂鸦。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厨子的手艺是给人留念想的;想起张奶奶吃他做的艾窝窝时,眼泪掉在点心皮上,说跟我奶奶做的一个味儿。

喉结发紧,他伸手按住纸片,掌心的温度透过纸传给老人: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找回来。

日头爬到当空时,苏清欢在后院石臼里捣药,艾草香混着薄荷味飘过来。

陆言蹲在灶台边,纸片在他指间折出了印子。

他盯着系统面板,蓝光映得脸有些发灰:系统,有办法还原这味道吗?

面板上的金色光团纹丝不动,商城里的传奇秘方池倒是微微闪烁,像块被风吹皱的水面。

陆言盯着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爷爷说过,厨子的本事不能全靠秘方,人心的火候才是顶要紧的。

他把纸片小心收进围裙口袋,转身往菜窖走,鞋底蹭过青石板,咔嗒一声。

陆哥,我来擦。刚转过堂屋,就见小林举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正踮脚擦柜台边角的灰。

他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只怕惊着什么的小兽。

陆言愣了愣,摸出块烤红薯递过去:饿了吧?

先垫垫。小林接过去,手指在抹布上蹭了蹭,才慢慢咬了口。

下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小林擦完最后一张桌子,抹布在水盆里涮出一串小气泡。

他抬头瞥向靠窗的木桌——齐老伯正闭着眼打盹,脊背陷在椅背里,像片被风揉皱的枯叶。

少年喉结动了动,轻手轻脚把竹编蒲扇挪到老人手边,扇柄上还留着他刚才用湿布擦过的水痕。

小同志,这是要擦第三遍了?老金头叼着旱烟袋晃进来,烟锅子在门框上磕得咚咚响。

他穿件褪色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颗朱砂痣——那是他总跟街坊吹的老饕标记。

小林被吓了一跳,抹布啪嗒掉进盆里,溅湿了裤脚。

金爷爷您来啦!陆言从后厨探出头,手里攥着半本翻得卷边的《随园食单》。

他刚才蹲在菜窖翻了半个钟头,总算找着爷爷当年记的桂花蜜渍法,纸页边角还沾着霉斑。

老金头没接话,佝偻着腰凑到齐老伯桌前,枯树皮似的手指捏起那张泛黄纸片。

烟锅子突然当啷掉在桌上——他抽得太急,烟丝撒了半张纸。

桂花香......雪梨......老金头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烟杆在纸片上敲出节奏,三十年前,前门楼子底下有个挑担的婶子,卖的就是这口!

那时候我在国营食堂当帮厨,下晚班总绕远路去买。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甜得通透,不齁嗓子,喝完嗓子眼里跟落了片桂花瓣似的。

齐老伯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枯瘦的手搭在老金头手背:您说的,可是穿月白衫子,腕子上戴银镯子的婶子?老金头猛拍大腿:可不就是!

她儿子小我两岁,总蹲在担子边玩糖渣子——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齐老伯灰布衫第二颗盘扣,突然压低声音,您......您是她老齐家的娃?

小林猛地抬头,蓝布褂下的肩膀绷得笔直。

齐老伯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水光。

陆言觉得喉咙发紧,他摸出围裙兜里的纸片,指腹蹭过桂花两个字——墨迹早褪成淡灰,可刚才老金头说的甜得通透,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厨房,苏清欢把最后一筐雪梨搬到灶台上。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竹布衫,袖口卷到小臂,腕子上晃着串檀木珠——是老中医爷爷给的,说能静心。雪梨要选砀山的,她指尖划过梨皮上的斑点,斑点均匀的最甜。陆言正往石臼里倒干桂花,闻言抬头笑:苏大夫还懂挑水果?

爷爷说药食同源,苏清欢耳尖微微发红,抄起削皮刀的手顿了顿,我帮他晒过三年桂花蜜。刀光起起落落,梨皮旋成金褐色的卷儿,落在青花瓷盆里,像朵未开的花。

陆言盯着她垂落的发尾,突然想起早上她搭齐老伯脉时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着影,像只敛翅的蝶。

得用井水镇糖卤。他翻出爷爷留下的紫陶坛,坛身还刻着福来居制四个小字。

苏清欢递过刚晾好的凉白开,指尖在坛口轻轻一碰,两人同时缩回手。

坛里的桂花哗啦沉底,金黄的花瓣打着旋儿,像落进了秋夜的井。

夜幕罩住青瓦檐时,厨房的钨丝灯晃着昏黄的光。

陆言系紧蓝布围裙,围裙口袋里的纸片硌着大腿——那是齐老伯的命,也是他的命。火候是关键,他对着苏清欢比划,老金头说甜得通透,说明糖不能熬老了。苏清欢点头,把温好的桂花蜜递过去,蜜里浮着半朵完整的桂瓣,我加了点茯苓粉,爷爷说能润肺。

锅铲在铁锅里翻出细响,雪梨块在糖卤里咕嘟冒泡,水汽漫上玻璃窗,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片。

陆言盯着沸腾的汤面,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菜是人心的镜子,你端出去的不是碗,是人家的念想。他喉咙发紧,伸手搅了搅,桂花香轰地窜出来,混着雪梨的甜,在厨房织成张网。

陆哥,爷爷说他闻见香了。小林扒着厨房门,眼睛亮得像星子。

陆言手一抖,汤勺差点掉进锅里。

他转头看苏清欢,她正用筷子试梨的软度,眼尾被热气熏得泛红,倒真像画里走出来的。

再煨半刻钟。陆言吸了吸鼻子,把火调小。

窗外的月亮爬上东墙,给灶台镀了层银。

他伸手摸了摸围裙口袋,纸片上的桂花香似乎更浓了,混着锅里的甜,直往人心里钻。

后半夜的风有点凉,陆言蹲在灶前添了块蜂窝煤。

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发亮。

苏清欢靠在门框上打哈欠,檀木珠在腕子上叮当作响:我先回去了,明早来帮你看火候。

成。陆言应着,视线落在灶上的砂锅里——雪梨在糖卤里泡了整夜,颜色已经褪成琥珀色。

他摸出纸片,借着灶火又看了眼,桂花雪梨那几个字被火光照得发亮,像两颗小太阳。

清晨的雾气裹着煤炉的白汽漫进厨房时,陆言正往砂锅里添最后一把干桂花。

沸腾的汤面翻着小泡,他握着汤勺的手稳得像块铁。

窗外传来小林的脚步声,带着晨露的湿意。

陆言低头看了眼表——七点整,齐老伯该醒了。

砂锅盖吱呀一声被掀开,桂花香裹着雪梨的甜涌出来,漫过青石板,漫过老木门,漫进胡同里第一声鸟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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