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裹着蜂窝煤炉的白汽漫进厨房时,陆言正用竹片刮刀削最后一个雪梨。
刀背在果皮上划出细白的线,梨肉沁着水润的白,像刚剥壳的荔枝。
陆哥,桂花。苏清欢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点晨露的凉。
她指尖捏着个青瓷碟,碟里铺着层碎金般的干桂花,去年秋末在院子里晒的,我挑了最完整的瓣儿。
陆言抬头,见她发梢还沾着雾珠,月白棉布衫的袖口挽到小臂,腕上的檀木珠随着动作轻响。
他接过碟子时,指腹擦过她手背,像碰着片刚摘的桂叶,凉丝丝的。得嘞,这味儿准错不了。他低头往砂锅里撒桂花,金黄的碎瓣落进琥珀色的糖卤,立刻被滚水托着浮起来,像撒了把星星。
灶上的铝壶呜呜响着冒热气,陆言盯着咕嘟冒泡的汤面,喉结动了动。
围裙口袋里的纸片还带着体温——那是小林昨晚塞给他的,边角皱巴巴的,写着齐某恳请一尝亡母手作桂花酿雪梨。
齐老伯是前京市名厨,如今却瘦得只剩把骨头,可说起母亲做的这道甜,浑浊的眼睛会突然亮起来。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陆言手一抖,汤勺差点掉进锅里。
他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在心里默念查看。
淡蓝色的光屏浮现在眼前,正中央的字泛着金光:检测到目标菜品与重要记忆关联,是否启动【风味记忆回溯】?
本次消耗70食运值。
70点!
陆言倒抽口冷气。
他现在食运值才攒到123点,这一抽就是大半。
可视线扫过砂锅里翻涌的梨块,又想起齐老伯昨晚咳得直不起腰却还攥着那张纸的模样,牙齿一咬:是。
刹那间,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画面像老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青砖灶台,蓝布围裙的年轻妇人,正用木勺搅着铜锅。
她手腕细白,搅糖的手法很特别,不是画圈,是左右来回推,糖汁在锅里拉出丝,又啪地落回去。
妇人扭头笑,眼角有颗小痣,和齐老伯左脸的痣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陆言猛地拍了下灶台。
他赶紧抄起木勺,学着记忆里的手法推搅糖卤——果然,原本有些发黏的糖汁渐渐变得清透,桂花香轰地窜出来,混着雪梨的甜,在厨房结成张蜜网。
苏清欢被他的动静吓了跳,凑过来看:怎么了?
清欢你看!陆言指着锅里,眼睛亮得像着了火,齐老伯他娘搅糖是左右推,不是打圈!
怪不得老金头说甜得通透,原来关键在这儿!他说着眼眶就热了,想起爷爷临终前摸他头:菜是人心的镜子,你端出去的不是碗,是人家的念想。现在他才算懂了——这哪是道糖水,是齐老伯藏了四十年的念啊。
日头爬上东墙时,砂锅里的动静渐小。
陆言关了火,用漏勺捞起梨块。
雪梨被糖卤浸得透亮,咬一口该是化在舌尖的软,桂香从梨核儿里往外渗,甜得人骨头都发颤。
他找了个白瓷碗,碗底铺层桂花,轻轻把梨放上去,又浇了勺糖卤。
糖汁顺着梨瓣往下淌,在碗底积成小琥珀。
小林,去喊你爷爷。陆言声音发哑。
小林攥着门框的手紧了紧,转身跑出去的脚步声哒哒响。
不一会儿,齐老伯扶着墙进来了,身上还披着小林的外套。
他瘦得肩骨硌着布料,可眼神直往碗里钻,像饿了半辈子的人见着肉。
伯,您尝尝。陆言把碗推过去。
齐老伯的手抖得厉害,勺子碰着碗沿当啷响。
他舀了指甲盖大的一块梨,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
厨房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陆言盯着齐老伯的脸——先是眉心松开,然后眼角泛红,最后嘴唇哆嗦着,喉结动了又动。
甜......齐老伯声音轻得像片云,和我妈......和我妈熬的一个味儿。他说着眼泪就掉下来,砸在碗沿上,溅起小水花。
陆言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擦灶台。
苏清欢递来帕子,他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背全是汗。
小林站在爷爷身后,手指绞着外套下摆。
他盯着爷爷颤抖的肩膀,喉结动了动,又赶紧低头——可那滴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泪,到底还是掉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摔成八瓣儿。
小林抹完眼角,又偷偷用袖子蹭了蹭鼻尖。
他原本总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此刻微微翘着,像被春风吹开的冰凌。
齐老伯的手还攥着勺子,指节泛白,却舍不得再舀第二口,只盯着碗里的梨瓣喃喃:我妈......她总说甜要甜到心尖子上,苦才留着自己咽。他抬起袖子擦脸,袖口沾着的糖渍在晨光里亮晶晶的,那年我偷跑出去学厨,她追着黄包车跑了半条街,手里就攥着个用荷叶包的雪梨——话音突然哽住,他猛地舀了大口梨塞进嘴里,甜汁顺着下巴往下淌。
哎呦我的老哥哥!老金头颤巍巍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先给齐老伯擦脸,自己眼角倒先洇湿了。
他胡子上沾着不知道哪来的糖渣,拍着大腿直叹气:我奶奶走那年我才七岁,临闭眼前塞给我块灶糖,说小金子啊,往后日子苦了,就想想糖味儿。他弯腰从裤兜掏烟袋,手却抖得点不着火,陆小子这手艺,比糖还金贵——
金爷爷您尝尝!不知谁从后面递来碗,是隔壁卖豆腐的王婶。
她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手里端着的青瓷碗里盛着半块雪梨,我刚让陆言分了小半碗,您尝尝,保准和您奶奶的灶糖一个味儿。老金头捧着碗的手直哆嗦,吹了吹才送进嘴,喉结滚了两滚,突然哇地哭出声,烟袋当啷掉在地上:甜!
真甜!
奶奶,您看,小金子没忘了那口甜...
围观的街坊们早围了半厨房。
卖菜的张叔蹲在门槛上,用草帽遮着脸,肩膀一抽一抽;梳麻花辫的小慧把脸埋在妈妈怀里,声音闷闷的:妈,我也想吃姥姥熬的甜汤......王婶抹着泪给这拨递碗,又给那拨盛糖卤,砂锅里的梨快见底了,可没人嫌少,反而有人说:陆老板,要不您明儿再熬回?
我们带着自家碗来。
苏清欢靠在灶台边,看陆言给最后几位街坊分完甜汤。
他鼻尖还沾着桂花,围裙前襟全是糖渍,可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她伸手帮他理了理翘起的寸发,轻声道:你爷爷说菜是人心的镜子,今儿算照得透亮。陆言低头擦着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锅沿:我刚才尝了口糖卤,甜是甜,可没齐老伯掉在碗里的眼泪甜。他突然抬头,眼里有层水光,清欢,原来最好的秘方不是系统抽的,是......
系统音像串小银铃在脑海里炸开。
陆言手一抖,擦锅布啪地掉进洗碗盆。
淡蓝色光屏浮现在眼前,群体食运共鸣六个字泛着暖黄的光,后面跟着 100的食运值跳动。
他盯着数字从123跳到223,喉结动了动,突然笑出声——不是平时耍贫嘴的笑,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的,带着点发颤的甜。
原来食物真能连人心啊。他转头看苏清欢,她的檀木珠在腕上晃,映着他发亮的眼睛,之前总想着抽菜谱、赚食运,现在才明白......他没说完,因为齐老伯突然扶着小林站了起来。
陆小子。齐老伯把空碗轻轻放在灶台上,指腹摩挲着碗沿的蓝边,我在厨房混了四十年,山珍海味尝了个遍,可今儿这碗甜,比国宴上的燕窝羹金贵。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是块雕着牡丹的翡翠扣,这是我妈给我的陪嫁,不值钱,可......
伯您收着!陆言赶紧按住他的手,您的念想比什么都金贵。他指了指墙上爷爷的照片——那是张老照片,穿白大褂的老头举着面锦旗,我爷爷说,厨子的福分不在赚多少钱,在有人吃了你的菜,能想起自己最亲的人。
今儿我福分够大了。
小林突然拽了拽爷爷的衣角,朝门外努努嘴。
不知何时,厨房外的胡同里围了更多人,张婶的闺女举着空碗蹦跳:陆哥,我爸说他也想尝尝!王婶笑着推她:去去,没看陆老板要收摊了?
陆言刚要应,忽听胡同口传来吱呀一声——是福来居的木门被撞开了。
晨风吹进来,卷着几片桂花瓣,也卷着几句粗声粗气的吆喝:哟,挺热闹啊?
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沸水里。
陆言抬头,透过厨房门的竹帘,看见几道影子斜斜地投在青石板上。
为首那人穿件花衬衫,胳膊上纹着条歪歪扭扭的龙,正用脚踢着门口的蜂窝煤炉,煤渣噼啪溅到台阶上。
陆老板。花衬衫叼着烟,冲厨房扬了扬下巴,听说你这儿最近生意不错?
哥几个来讨杯甜汤喝——他后半句被烟呛得咳嗽,可眼神扫过陆言时,却像淬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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