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流言止于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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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上的桂花瓣被风卷着打转。

陆言望着竹帘外花衬衫的影子,后槽牙轻轻一咬——这不是来讨甜汤的,是来掀摊子的。

他扯下围裙擦了擦手,指腹蹭过布料上洗得发白的油渍,那是爷爷当年颠勺时溅上的,此刻倒像颗定心丸。

赵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陆言掀帘而出,嘴角还挂着惯常的痞笑,可眼底没带半分温度。

他余光瞥见苏清欢不知何时站到了灶台边,檀木珠在腕上绷成一条线——她在攥着围裙角。

赵大顺吐了口烟,花衬衫被晨风吹得鼓起来,露出肚皮上歪扭的龙纹:陆老板这儿最近可火了,我听说昨儿有个快咽气的老头坐这儿哭天抹泪?他斜眼扫过齐老伯,您说这要传出去,谁还敢来吃饭?

合着福来居改临终关怀所了?

人群嗡地骚动起来。

张婶的闺女攥着空碗往后缩,王婶的脸皱成核桃:老赵这话说的...

陆言感觉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他看见小林的手死死抠住爷爷的胳膊,指节发白;齐老伯的背却挺得更直了,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松。

我是个快走的人。齐老伯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他扶着小林的手慢慢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青石板上敲钟。

赵大顺的烟啪嗒掉在地上,被他自己的鞋尖碾碎。

可我活了六十三年,头回在一碗甜汤里,尝着我妈熬的糖霜山楂味。齐老伯摸出怀里的翡翠扣,牡丹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我妈走的时候,我在后厨颠勺没赶上,这扣儿我揣了四十年。他转向陆言,眼尾的皱纹里凝着水光,陆小子这碗甜,比我当年在国宴厨房做的佛跳墙金贵——他让将死的人,想起了活着的暖。

胡同里静得能听见蜂窝煤炉嘶嘶的响声。

不知谁吸了吸鼻子,接着是张婶抹眼泪的动静:我昨儿喝那碗梨汤,也想起我奶煮的桂花粥......王婶重重拍了下赵大顺的肩膀:老赵你摸着良心说,这馆子坑过谁?

赵大顺的脸涨成猪肝色,花衬衫下的胸脯剧烈起伏。

他猛地推了把旁边的闲汉:瞎起哄什么!

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苏清欢突然出声。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陆言身侧,旗袍下摆沾着点药膳粉,眼尾却挑得利落,是听说福来居的甜汤能治心病?

还是听说有人怕街坊都往这儿跑,自己的饭馆要喝西北风了?

陆言差点笑出声——平时软声细语的姑娘,急了能扎人。

他扫见赵大顺的喉结动了动,知道这孙子要急眼,刚要往前半步,却被齐老伯拦住。

小陆啊。齐老伯把翡翠扣塞进陆言手里,力道却轻得像片羽毛,我孙子说,明儿还想来喝你熬的杏仁茶。小林红着眼眶点头,手指悄悄勾住陆言围裙带——这孩子,怕他跟人动手呢。

赵大顺踹了脚门口的煤炉,煤渣溅到王婶的布鞋上。行,算你狠!他甩下这句话,带着闲汉往胡同口走,花衬衫被风灌得猎猎响,倒像条夹着尾巴的狗。

人群哄笑起来,张婶的闺女举着空碗拽陆言:陆哥陆哥,我还能再要碗梨汤不?陆言揉了揉她的羊角辫,抬头正撞进苏清欢的眼睛——那里面有晨雾未散的温柔,也有让他心定的光。

都进屋都进屋!陆言扯着嗓子吆喝,转身时却顿住了。

他看见胡同尽头的槐树下,老金头端着个蓝边碗站着,碗沿飘着热气。

老头冲他晃了晃碗,胡子一翘:我吃了几十年馆子......

后半句被风卷走了。

陆言望着老金头脸上的笑,突然想起系统光屏上跳动的食运值——原来比数字更金贵的,是这些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人。

老金头端着的蓝边碗在晨风中晃了晃,碗里的杏仁茶腾起白汽,糊住他眼角的皱纹。

他颤巍巍往前挪两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我吃了几十年馆子——尾音被风卷到半空中,又重重砸下来,没见过哪家店能把人吃哭的!

这不是临终关怀,这是人间温情!

胡同里炸开一片叫好声。

张婶把空碗往桌上一墩,震得梨汤溅出几滴:老金头说得对!

上回我孙子发烧,陆小子熬了碗姜枣茶,比我煮的甜,比药管用!王婶拽着赵大顺的花衬衫袖子直晃:你瞅瞅,咱胡同里谁不把福来居当自个儿家?

赵大顺的脸从猪肝色褪成青灰,花衬衫下的肚皮跟着直颤。

他踢飞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啪嗒撞在福来居的门框上,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谁...谁跟你们闲扯!他扯了扯皱成咸菜干的衣领,扫了眼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跺跺脚往胡同口窜,花衬衫下摆被风揪着,活像条夹着尾巴的落水狗。

陆言望着赵大顺的背影消失在槐树枝桠后,后颈的汗毛才慢慢平顺。

他低头看看掌心里齐老伯塞的翡翠扣,牡丹纹路硌得手心发暖——原来比系统里疯涨的食运值更烫的,是这些愿意为他红着眼眶说话的人。

陆哥!

我还要梨汤!张婶闺女拽着他围裙角晃,羊角辫扫过他手背,痒得他笑出声。成,这就给你盛!他抄起铜勺往瓦罐里探,梨汤的甜香裹着桂花味扑出来,混着街坊们的唠嗑声,把整个小馆泡成碗热乎的甜汤。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棂,在八仙桌上投出菱形光斑。

苏清欢捧着个粗陶药罐从后堂出来,旗袍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黄芪粉,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金。

齐老伯半靠在藤椅里,小林蹲在脚边给他捶腿,祖孙俩的影子叠在一起,像片被风揉软的云。

齐爷爷,趁热喝。苏清欢把药碗搁在他膝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试温度,又吹了吹浮着的药渣。

药香混着梨汤甜香在空气里打了个转,齐老伯凑过去闻了闻,皱纹里溢出笑:比我那徒弟熬的强。他仰头喝下半碗,喉结滚动时,陆言看见他脖颈处凸起的血管——那是被癌细胞啃噬的痕迹。

苦不?苏清欢轻声问,指尖绞着腕上的檀木珠。

齐老伯舔了舔嘴唇,眼尾的水光比晨雾还淡:苦是苦,可心里舒坦。他伸手摸了摸小林的头,昨儿喝陆小子的甜汤,我梦见我妈了。

她站在灶前搅糖霜,说小顺子,锅要糊了——我都四十多年没听见这声儿了。

陆言正擦着柜台的木桌,动作顿了顿。

爷爷留下的老算盘在他手边泛着包浆的光,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蹲在灶台边,爷爷总说:做菜不是手艺活,是人心事儿。此刻阳光落进他眼睛里,把那些模糊的往事晒得透亮。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爬上屋顶。

陆言搬了两个竹凳,苏清欢提着壶茉莉花茶跟在后面,旗袍下摆扫过青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幅褪色的旧画。

你说齐老伯...苏清欢挨着他坐下,茶盏在膝头晃出涟漪,他是不是真的...舒服些了?

陆言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橘红的鸽群,喉结动了动:他说他梦见他妈了。他侧头看苏清欢,她耳尖被晒得通红,我爷爷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说别让福来居凉了。

那时候我就想,凉的哪儿是灶台啊,是人心。

苏清欢把茶盏搁在瓦当上,轻轻靠在他肩上。

她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点艾草和茉莉混合的香气:谢谢你让他走得安心。

其实...陆言望着被风吹皱的晚霞,声音轻得像片云,我也被治好了。他想起早晨齐老伯说的活着的暖,想起老金头颤巍巍的背影,想起苏清欢刚才吹药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小影子——原来那些他以为要靠系统抽来的菜谱才能守住的东西,早就在这些人心里生了根。

胡同里的炊烟渐渐升起来,混着谁家的饭香飘上屋顶。

苏清欢抬头时,看见陆言眼底的光比夕阳还亮。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下面传来响动——是小林背着齐老伯往家走,老人的笑声像片落叶,轻轻飘进晚风里。

明儿该多备点甜汤。陆言突然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兜里的翡翠扣,张婶闺女要梨汤,老金头爱杏仁茶,齐老伯...还想喝糖霜山楂味的。

苏清欢笑了,伸手把他翘起的寸头压平:你呀,心里头装着整个胡同呢。

夕阳落进对面的屋檐后,屋顶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陆言望着胡同口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影——是提前来占座的街坊?

还是听见风声的新客?

他没看清,只听见青石板路上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像颗颗小石子,落进他心里那碗温热的甜汤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第二日清晨,晨雾还未散尽。

福来居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里面蒸腾的热气,和排在青石板路上的长队——有人端着蓝边碗,有人提着铝饭盒,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举着空碗喊:陆哥!

我要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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