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药香还没漫到院外,阿芳的尖叫就像根细针,扎破了济仁堂的平静。
陆老板!
苏爷爷突发脑溢血,刚被120拉走了!她跑进来时,蓝布围裙兜着半袋没拆封的枸杞,撒了一路红珠子。
陆言正弯腰替苏清欢系松开的鞋带——昨夜后窗被砸的事还没顾上,此刻指尖的温度突然僵住。
苏清欢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青石地上。
她转身时,中医典籍从膝头滑下来,《千金方》的书页被风掀开,恰好停在中风论治那章。什么时候的事?她声音发颤,比三九寒冬的药罐还凉,眼尾的朱砂痣被泪水洇开,我...我今早还给他熬了小米粥,他喝了小半碗
陆言握住她发颤的手腕。
小姑娘的脉搏跳得像擂鼓,他能摸到她腕骨硌着自己掌心——苏爷爷每天晨练完都要绕到福来居,给陆言带两个自家晒的陈皮梅,说年轻人胃弱,含着顺气。
此刻他后槽牙咬得生疼,却还是把声音放软:先去医院。
我骑二八带您,比等公交快。
苏父从里屋冲出来时,白大褂前襟还沾着没擦净的药渍。
他扶着门框的手在抖,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清欢,把爷爷的急救药箱带上!话音未落,人已经踉跄着往院外冲,布鞋踩在枸杞上滑了一下,陆言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触到老人胳膊瘦得只剩一层皮。
中医馆的铜铃在风里乱响。
陆言跨上自行车,苏清欢坐在后座,双手死死攥着他的白背心下摆。
车过青石板时颠了一下,她突然把脸埋在他后背,闷声说:陆言,我爷爷上个月还说...等我出师那天,要亲手写悬壶济世的匾...尾音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风卷走了。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李大夫摘了口罩,面色比白墙还白:送到时血压220/140,现在在ICU做开颅手术。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苏清欢煞白的脸,又软下来,老苏头的情况...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苏父突然蹲在墙角,白大褂下摆拖在地上。
他从兜里摸出个布包,慢慢打开——是半块烤糊的芝麻饼,今早他非说要去菜市场买新到的淮山药,我嫌他年纪大不让去...他就偷偷揣了块饼当早饭...
陆言喉咙发紧。
他想起上个月苏爷爷蹲在福来居后厨,教他辨认药材:这味杜仲要选纹路像蝉翼的,补肾最好。此刻ICU红灯还在闪,他摸出BP机,上面有阿强新发来的消息:面馆玻璃换好了,但隔壁王婶说看见戴鸭舌帽的人在附近转悠。他按灭屏幕,把BP机扣在掌心。
中午的阳光透过医院窗户,在地面投下一片白晃晃的亮。
中医馆的老员工们挤在走廊尽头,张婶抹着眼泪:苏爷爷是主心骨,现在他倒下,病人都不敢来抓药了。刘叔搓着皱巴巴的围裙:要不暂时停业吧?
等老苏头好转再开,省得出岔子。
苏清欢攥着护士站的登记表,指节发白:停业?
爷爷最恨临阵脱逃。她声音突然拔高,惊得走廊的绿萝叶子晃了晃,上个月有个独居老人咳血,爷爷半夜背着药箱去敲门;前儿个王奶奶说中药苦,爷爷就偷偷在药里加了颗蜜枣...我们要是关了门,这些人怎么办?
陆言看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评论区里那句这碗汤我喝得踏实。
他往前走了半步,白背心被风掀起一角:停业等于认输。他扫过在场的老员工,声音里带着股胡同里混不吝的狠劲,现在病人最慌的是什么?
怕中医馆倒了,没人管他们的病。
咱们要反着来——趁热推出冬补肾汤。
苏爷爷不是总说冬主藏,肾为先?
这汤里放杜仲、枸杞、山药,都是他教的方子。
可...现在谁来熬汤?阿芳揪着围裙角,厨房就剩我和小孙,药材库里的杜仲前天刚用完...
福来居的厨师全调过去。陆言掏出兜里的钥匙,我让阿强把面馆的高压锅、砂锅全搬来,不够的话去菜市场现买。
药材...我找李大夫帮忙,他认识药材市场的老周,能连夜调货。他转头看向苏父,老人正盯着ICU的红灯发愣,叔,您看呢?
苏父缓缓抬头。
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泪,却突然笑了,笑得像当年在药柜前教陆言认药材时那样:清欢她爷爷要是知道...咱们没怂,该高兴。他摸出兜里的药单,用钢笔在背面写了几个字,这是我记的杜仲产地,找老周要陕西秦岭的,药效足。
走廊的广播突然响起:ICU2床家属请准备。苏清欢猛地站起来,陆言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凉得像块玉,却在他掌心轻轻回握。
我去医院陪爷爷。她抽回手,把药单塞进陆言手里,汤的事...交给你了。
陆言望着她跑向ICU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药单上,苏父的字迹力透纸背。
他把药单揣进贴胸的口袋,转身对阿芳说:现在去菜市场,要最新鲜的山药。
刘叔,您带两个人整理药材库,把能用的药材全列出来。
中医馆的铜铃在风里又响了。
陆言掏出BP机,给阿强发了条消息:带三个厨师,带齐家伙什,下午两点前到济仁堂。
傍晚的风卷着煤炉味钻进胡同。
陆言站在中医馆后厨,看着福来居的厨师们支起一口足有半人高的铜锅。
砂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杜仲的苦香混着枸杞的甜,漫过药香,漫过焦虑,漫向渐暗的天色。
他摸了摸贴胸的药单,上面苏父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温热。
窗外,第一颗星星正从屋檐后探出头来。
煤炉的火舌舔着铜锅底,陆言蹲在灶前拨弄蜂窝煤,火星子溅在蓝布围裙上,烫出几个小焦洞。
他盯着汤锅里翻涌的琥珀色汤汁,杜仲的苦香裹着枸杞的甜,在风里扯出一条看不见的线,往胡同深处钻——那是苏爷爷常走的路。
“陆老板,第一锅快收汤了!”福来居的二厨老周探过头,汗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滴,“您说的火候,要熬足两个时辰?”陆言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沾着山药泥:“再煨半刻钟。苏爷爷教过,杜仲要慢火逼出髓里的精气,急不得。”他舀起一勺汤,吹凉了递到老周嘴边,“尝尝,苦不苦?”
老周喝下去,眼睛倏地睁大:“带点回甘!像……像那年苏爷爷给我爹熬的补肾茶!”他搓着粗糙的手背,声音发哑,“我爹走前还念叨,说济仁堂的药汤有股子暖人心的劲儿……”
陆言喉头一哽。
他想起今早苏清欢攥着药单的手,指甲盖都泛着青白,却把药方往他手里塞得死紧。
“得让老人们喝出底气。”他低声说,抄起汤勺在锅里搅了三圈,“再加两把去核的红枣——苏爷爷给王奶奶调药,总说甜能引药入经。”
中医馆门口的红灯笼不知谁点上了,晕黄的光里,头一个来寻药的是张奶奶。
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往汤桶前凑:“清欢她爷爷……好些了么?”阿芳盛汤的手顿了顿,抬头正撞进陆言的眼神——他站在门廊下,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却冲她微微摇头。
“张奶奶您尝尝新熬的冬补肾汤。”阿芳把粗瓷碗递过去,“苏爷爷说冬主藏,喝这个养身子骨。”张奶奶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忽然捂住嘴。
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汤里荡开小涟漪:“是这味儿……五十年前我坐月子,老苏头给我熬的头锅汤,就是这股子杜仲香……”
话音没落,胡同口传来动静。
李婶拎着菜篮子跑过来,围裙兜里还塞着棵没择净的菠菜:“我家那口子说闻到药香,非让我来看看!”她捧起碗喝得呼噜响,汤勺碰着碗沿叮当响,“清欢她爷爷要是知道你们没关门,保准在病房里笑出声!”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王大爷骑二八车赶来,后架上还驮着半袋刚买的小米;收废品的赵叔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裤腿沾着机油,捧着碗汤蹲在台阶上,喉结上下滚动;连隔壁院总说中医“封建迷信”的孙老师都来了,推了推眼镜:“我母亲总夸老苏头的药……我替她带一碗。”
陆言站在汤桶后盛汤,手腕酸得发颤,心里却像揣了团火。
他看着老人们端着碗蹲在青石板上,哈着气吹汤,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济仁堂没倒!”“老苏头的手艺有人接着呢!”忽然想起今早ICU外苏清欢发白的嘴唇,想起她跑向病房时被风掀起的旗袍角——那角上绣着朵小梅花,是苏奶奶生前给她绣的。
“陆言!”
熟悉的软声线从巷口飘过来。
陆言抬头,见苏清欢站在灯笼光影里,白大褂下摆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发梢还凝着夜露。
她手里攥着个保温桶,应该是给ICU里的苏爷爷带的粥,此刻却忘了提,只盯着汤桶前攒动的人头,盯着老周往碗里添汤时喊的“管够!”,盯着张奶奶拉着阿芳的手掉眼泪。
“清欢!”阿芳喊了一嗓子,汤勺当啷掉在桶里。
排队的人闻声回头,有几个老人抹着嘴站起来:“清欢丫头!”“你爷爷知道你们把汤熬得这么好,肯定能挺过去!”
苏清欢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她一步步走过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轻得像片叶子。
陆言这才看见她眼尾的朱砂痣——许是在医院哭久了,那点红被泪水洇开,像朵开在白瓷上的桃花。
“汤……是你熬的?”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言刚要开口,她突然扑过来,把脸埋在他沾着山药泥的围裙上。
保温桶“咚”地砸在地上,粥汤顺着桶沿流出来,混着汤摊前的药香,在青石板上洇出片湿润的痕迹。
“他们说……有爷爷的味道。”她抽噎着,手指攥住他围裙带,“今早我在ICU外,觉得天要塌了……可现在……”
陆言伸手搂住她后背。
小姑娘瘦得厉害,肩胛骨硌着他掌心,却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福来居,爷爷把第一碗热汤面推到他面前时,那碗底的温度。
“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他低头轻声说,喉结蹭过她发顶,“再说了——”他故意扯出点京片子的痞气,“我要是让济仁堂倒了,苏爷爷醒了不得拿药杵敲我后脑勺?”
苏清欢被他逗得笑出声,带着哭腔。
她抬头时,陆言看见她眼睛亮得像星子:“爷爷刚才……从ICU转普通病房了。李大夫说,情况稳住了。”
陆言猛地松开手:“真的?”苏清欢点头,眼泪又掉下来:“他醒了一小会儿,第一句就问……济仁堂是不是关门了。”她吸了吸鼻子,“我跟他说……汤摊排到胡同口了。他就笑,说‘好,好’……”
夜更深了。
汤桶里的汤换了三回,陆言的白背心早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上。
福来居的厨师们蹲在台阶上啃馒头,老周咬了口咸菜,突然拍大腿:“陆老板!你闻闻这味儿——”他抽了抽鼻子,“药香混着面香,比当年福来居刚开张那会儿还热闹!”
陆言正给最后一位老人盛汤,忽然听见脑海里“叮”的一声。
系统提示像道暖融融的光,在眼前铺开:“当前食运值:1500,完成任务【稳定中医馆运营】奖励 100点。恭喜解锁新抽奖池【药膳秘典】。”他低头摸了摸贴胸的口袋——里面还装着苏父写的药单,被体温焐得温热。
凌晨三点,最后一拨老人捧着汤碗回家了。
阿芳蹲在汤桶前刷碗,刘叔收拾药材库,门帘一掀,苏父揉着发红的眼睛走出来:“清欢在里屋眯着呢。”他走到陆言跟前,从兜里摸出块陈皮梅,塞进他手里——和苏爷爷每天给他带的那种,一个味儿。
“辛苦你了。”苏父说,声音哑得厉害,“清欢她妈走得早,这孩子……太久没感受过家的热乎气了。”他拍了拍陆言肩膀,转身往内院走,背影在晨雾里有点晃。
陆言捏着陈皮梅,突然听见胡同口传来“咔嗒”一声。
他抬头,见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中医馆的铜铃被晨风掀起,叮铃铃响成一片。
“陆老板!陆老板!”
阿芳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带着股子雀跃。
她跑得太快,蓝布围裙兜着团东西,远远就能看见那抹红——像是面新绣的锦旗,又像是……
陆言刚要开口问,阿芳已经冲到他跟前,鬓角的碎发沾着晨露:“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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