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沾在青石板上,陆言裤脚刚蹭到凉意,后领就被阿芳揪住。
小护士的指甲几乎掐进他布衫里,呼吸像拉风箱似的往他后颈灌:“陆、陆老板!出大——”
“慢着。”陆言反手扣住她手腕,指腹触到那脉搏跳得跟敲梆子似的,“先把气儿匀了。”他侧头时,瞥见阿芳眼尾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雾珠,“是药罐翻了?还是张奶奶又把药丸当糖豆吃了?”
“不是!”阿芳猛地把手机怼到他眼前,屏幕亮得刺人,“您看!全是差评!说咱们药膳苦得像喝药渣子,还有人说吃了头晕!”
陆言低头的瞬间,后槽牙“咯”地咬了下。
手机里的评论刺得他眼睛发疼:“济仁堂的饭比中药还难咽”“吹什么养生,吃两天直犯恶心”“建议关门大吉别害人”。
最下面一条配图是半碗黑黢黢的粥,粥里漂着片枸杞——分明是昨天给李大爷熬的滋肾粥,熬得稠得能立住勺子。
“清欢姐刚查了。”阿芳声音发颤,“所有评论都是同一个IP地址发的,凌晨三点批量注册的新号。”
“三点?”陆言手指在屏幕上划拉,“那会儿张婶还在我面馆吃夜宵呢,说喝了你们的养心汤夜里没犯心悸。”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往上挑,“天鸿那帮孙子,终于坐不住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木屐踩青石板的轻响。
苏清欢抱着个青花瓷药罐转过影壁,月白衫子沾着点薏米粉,发尾用根红绳松松系着。
她往近前一站,药罐里飘出股淡淡的桂圆香:“陆言说得对。”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IP追踪结果,“这个地址在西四环路,天鸿集团新盖的商业楼就在那儿。”
陆言盯着那串数字,喉结动了动。
上回在菜市场撞见天鸿采购部经理,那人拍着他肩膀说“小馆子迟早得黄”的样子,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
他伸手把苏清欢的手机往回推了推,指腹擦过她手背:“他们怕什么?怕咱们的药膳抢了西餐厅的生意。”
“苏馆长呢?”苏清欢突然攥紧药罐,指节泛白,“我爹要是看见这些评论……”
话音被医馆正厅的门“吱呀”一声打断。
苏父拎着铜药秤从里头出来,灰布中山装的领口敞着,秤杆在手里敲得“哒哒”响:“清欢,去把上个月的账——”他瞥见陆言手里的手机,脚步猛地顿住,“这是什么?”
阿芳缩了缩脖子,陆言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掌心:“苏叔,您消消气——”
“给我!”苏父劈手夺过手机,老花镜滑到鼻尖,看两行就呛得咳嗽起来,“苦?头晕?昨天刘奶奶还说喝了润肺汤夜里没喘!”他突然把手机拍在石桌上,震得药罐里的桂圆晃出两滴汤,“这是有人故意搅局!”
陆言刚松口气,就见苏父的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空药碗,又落在门口贴的“四季养生餐”海报上。
老人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捡起块碎瓷片——是今早打扫时没清干净的,“上个月电费涨了三成,米钱贵了五毛。”他声音突然低了,像被人抽走了底气,“清欢她妈走那年,我对着她棺材发过誓,要守好济仁堂……可现在连买黄芪的钱都要算计。”
陆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晚蹲在后窗根儿听见的话,苏父摔门时震得“医食同源”木牌直晃。
他刚要开口,院外传来汽车鸣笛。
黑色轿车碾过青石板,车胎压得石子“咔啦”响。
天鸿集团的市场部经理王浩从车里钻出来,西装笔挺得能刮下灰,手里捏着份烫金合同:“苏馆长,早啊。”他瞥了眼陆言,嘴角扯出个笑,“正好都在,咱们谈谈合作?”
苏父的背绷得像根弦。
王浩把合同推到石桌上,封皮“天鸿投资”四个金漆字刺得人眼疼:“我们调查过,贵馆最近三个月亏损两万八。”他翻开合同,“只要您同意把后堂改成西餐厅,我们注资十万,保证客源翻三倍——当然,药膳什么的……”他指尖划过“四季养生餐”海报,“可以当特色卖点,摆两桌意思意思。”
苏父的手指搭在合同上,指腹蹭过烫金纹路。
陆言看见他手背的青筋跳了跳,像在跟什么较劲。
阿芳悄悄扯他袖子,他低头,小护士眼睛红得像兔子:“陆老板,苏馆长昨天还说要停药膳……”
“苏叔。”陆言突然往前跨了半步,挡住合同,“您还记得张爷爷吗?上个月他喝了您配的醒酒汤,拉着我非说‘比当年我在大饭店吃的燕翅席都暖’。”他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张爷爷举着空碗笑,碗底还粘着粒红豆,“今早他让孙子送来筐土鸡蛋,说‘济仁堂的饭,比亲闺女熬的还贴心’。”
苏父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手指慢慢从合同上挪开。
王浩的脸沉下来:“苏馆长,我给的可是市场价——”
“王经理。”苏清欢突然开口,声音软却像根细针,“您说客源翻三倍,那原来的老主顾呢?张奶奶每周来喝两次养心汤,刘爷爷非等您的西餐厅开业才肯换地方?”她弯腰捡起块碎瓷片,“这是我爷爷当年熬药的砂锅,摔了十八回都没扔。有些东西,不是钱能换的。”
王浩的太阳穴跳了跳,猛地合上合同:“行,苏馆长好定力。”他转身时撞翻了药罐,桂圆汤溅在合同封皮上,“但差评可不会自己消失。”
陆言望着他钻进轿车,尾气熏得院角的薄荷直晃。
他蹲下身捡药罐,手指碰到苏清欢的,两人同时一僵。
苏清欢的红绳蹭过他掌心,带着点艾草香:“陆言,怎么办?”
“今晚。”陆言望着逐渐散的雾,眼底烧起团火,“我去把住院病人的家属都叫来。让他们尝尝药膳,说说真话。”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天鸿能买差评,可买不走人心。”
苏父站在台阶上,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他伸手摸了摸门框上的“医食同源”木牌,木头被岁月磨得发亮,像块暖玉。
远处传来面馆的风铃声,混着药香飘过来,他突然笑了——跟他师傅当年教他认药材时的笑,一个模样。
傍晚的济仁堂后堂飘着蜜甜的蒸汽,陆言系着福来居的蓝布围裙,往砂锅边探身时,后颈被热气蒸出薄汗。
他手里的竹勺正搅着炖得颤巍巍的银耳,琥珀色的羹汤裹着枸杞和雪梨丁,在暮色里泛着润光——这是他今早翻遍爷爷留下的《调鼎集》残页,专为秋燥时节改的方子。
火候到了。陆言突然停住搅拌,转身时撞翻了苏清欢递来的冰糖罐。
小瓷罐骨碌碌滚到刘奶奶脚边,老人弯腰捡起,布满老年斑的手拍了拍罐身:陆小子,我孙子说你昨儿在后院蹲了半宿调甜度?
奶奶您这消息比胡同口的广播还灵。陆言接过冰糖罐,指尖在罐口蹭了蹭,可不嘛,我琢磨着咱们老辈人吃不得太甜,可年轻人又嫌没滋味。他舀起一勺羹递过去,您尝尝?
刘奶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原本紧抿的嘴角慢慢松开,眼角的皱纹都跟着往上提:软乎!
甜得不齁人,还有股子梨的清香味儿。她转头冲挤在门口的家属们喊,我家那口子喝了三天润肺汤,夜里咳嗽声都轻了!
后堂的门吱呀被推开,苏父端着个白瓷盘挤进来,盘里是刚切好的山药糕。
他的中山装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皮肤被蒸汽熏得泛红:清欢说陆小子要露一手,我把存货的淮山都翻出来了。他把盘子往桌上一放,目光扫过围在砂锅前的人群,喉结动了动,当年我师傅教我认药材,总说药是苦的,但医心要甜。
陆言的手顿了顿。
他看见苏父指腹蹭过砂锅沿儿,那是爷爷当年传给自己的老物件,边沿磕出的小豁口跟苏父掌纹叠在一起。
他突然提高声音,竹勺敲了敲砂锅:各位叔伯婶子,咱们今儿不聊药膳多金贵,就说实在的——您家老的小的,喝了济仁堂的汤,夜里睡得香不香?
吃饭香不香?
香!人群里冒出个大嗓门。
是李大爷的儿子小李,他举着手机晃了晃,我爸昨天非让我拍他喝药粥的视频,说要发回老家给亲戚看!他挤到最前面,舀了满满一碗银耳羹,我爸躺病床上三个月,就这药膳喝得最痛快!
苏清欢站在窗边剥莲子,莲心落在青瓷碗里叮叮响。
她望着陆言被蒸汽熏红的耳尖,又看了看父亲——老人正踮脚给够不着砂锅的王奶奶舀羹,背挺得笔直,像年轻时在药柜前抓药的模样。
她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昨晚整理的老顾客反馈单还在,纸角被攥出了折痕。
试吃会散场时,天已经全黑了。
陆言蹲在台阶上收拾空碗,小李拍了拍他肩膀:陆老板,我把我爸喝药粥的视频发朋友圈了,底下全是问这哪家食堂的。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里是李大爷举着空碗笑,嘴角沾着粥粒,我妈说要发动广场舞队来捧个场!
陆言仰头笑,路灯在他眼尾镀了层光:叔伯婶子们肯帮着说话,比什么都强。他瞥见苏清欢抱着空药罐从里屋出来,月白衫子沾着点银耳羹的渍,清欢,明儿让阿芳盯着评论区——
陆言!阿芳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
小护士举着手机跑过青石板,鞋跟敲得哒哒响,您快看!
评论区炸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得阿芳鼻尖发亮。
陆言凑过去,滚动的评论像潮水:陪床时尝了济仁堂的银耳羹,比甜品店的还地道!我妈说喝了润肺汤,呼吸都顺溜了中医食堂能处,有好吃的是真分享。
最上面一条是小李的朋友圈截图,配文:谁说药膳苦?
我爸喝得比我喝奶茶还香!
是张奶奶发的。苏清欢指着一条带定位的评论,她女儿帮她拍了喝粥的视频。她又划了划,刘爷爷的孙子把药罐擦得锃亮当道具,说要当中医美食博主。
陆言的拇指在屏幕上停住。
有条评论配图是苏父弯腰给老人舀粥的侧影,配文:老中医亲自下厨,这碗汤我喝得踏实。他转头看苏父,老人正蹲在院角给薄荷浇水,月光落进他鬓角的白发里,影子跟门框上医食同源的木牌叠在一起。
他们买得走差评,买不走人心。陆言轻声说。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正替苏清欢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梢,红绳在指尖绕了半圈,当前食运值:1400,完成任务【逆转舆论风向】奖励 100点。
苏清欢抬头看他,眼尾的痣在夜色里像颗小朱砂:陆言,我爸今早把四季养生餐的海报重新裱了。她指了指门廊下,新换的海报在风里晃了晃,他说要加个顾客反馈墙。
陆言望着中医馆门口新挂的灯笼,红光里已经有早起的街坊探着脑袋张望。
他正想说话,兜里的BP机突然震动。
拿出来看,是福来居的二厨阿强发来的:面馆后窗被砸了,玻璃碴子落了半锅汤。
他捏着BP机的手紧了紧,抬头时又笑了。
苏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角的薄荷在风里摇晃,叶尖沾着夜露,像撒了把碎星星。
明儿早起。陆言把BP机揣回兜里,我去买块新玻璃。他伸手替苏清欢拢了拢衣领,顺便让阿芳多备点银耳——
陆老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屋檐,阿芳的尖叫就穿透了药香。
她撞开医馆大门时,鞋跟卡在青石板缝里,差点栽进陆言怀里:不、不好了——
陆言望着她煞白的脸,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院外传来汽车鸣笛,是辆陌生的白色面包车,挡风玻璃上贴着卫生检查的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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