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灯刚灭,陆言的围裙口袋就开始震动。
他摸出手机时,月光正顺着窗棂爬上来,在屏幕上投下一片银白——来电显示那串数字,像根细针突然扎进他后槽牙。
上回见柳婷,是三个月前在东来顺。
她举着天鸿集团的投资意向书,说“小馆主格局得打开”,他把刚端来的糖蒜扣在合同上,蒜汁顺着“年利润翻十倍”的条款往下淌。
分手时她冷笑:“陆言,你守着破面馆过一辈子吧。”
指腹在接听键上顿了三秒。
胡同里的蝉鸣突然哑了,远处传来巡夜保安的电筒光扫过砖墙的沙沙声。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比平时凉两分:“这么晚了,有事?”
“我在你店门口。”
尾音被风扯得发颤。
陆言的后颈立刻绷成弓弦——福来居的门帘是竹编的,夜风穿堂时会发出细碎的响,但此刻外头静得反常,连平时蹲在门墩上的三花猫都没动静。
他抓过挂在椅背上的蓝布衫搭在臂弯,推开门的瞬间,路灯的光晕“唰”地漫过来。
柳婷站在青石板上。
米白色风衣下摆沾着星点泥渍,发梢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左眼角的泪痣比从前淡了,像是被谁用橡皮轻轻擦过。
她右手攥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节泛着青白,见他出来,喉结动了动:“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但我不是故意要毁你的。”
陆言没接话。
他盯着她脚边那道被路灯拉得老长的影子——三个月前她穿的是细高跟,现在换成了平底鞋,鞋跟内侧磨得发亮,像被什么人追着跑过夜路。
“天鸿要在下周的投资会上动你。”柳婷往前半步,文件袋窸窣作响,“他们买通了美食协会的老周,要给福来居评‘卫生不达标’;还联系了报社记者,准备挖你爷爷当年退隐的‘黑料’……”她突然哽住,指甲深深掐进文件袋,“这些是他们内部的合同副本,我偷拿的。”
“啪!”
竹帘又被掀起一角。
李叔举着蒲扇从拐角探出头,脑门还沾着录像厅放映机的灰:“小子,这娘们靠得住吗?上回她带人来砸你招牌时,可没见这么菩萨心肠!”他蒲扇往柳婷方向挥了挥,带起一阵风,把文件袋的封口吹开条缝,露出里面印着“天鸿集团机密”的纸页。
陆言没接李叔的话。
他伸手接过文件袋,指尖触到柳婷手背时,惊得缩了下——那温度像块化了一半的冰,浸透了冷汗。
翻开第一页,“项目代号:扫街行动”几个黑体字刺得他眼睛发疼;第二页是预算明细,“网络水军”“负面通稿”“卫生突击检查”几项的金额被红笔圈着,数字比福来居三年的利润还高;第三页掉出张照片,是他昨天在菜市场和卖菜阿婆唠嗑的背影,右下角标着“目标日常动线记录”。
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想起下午在录像厅,张婶攥着他的手说“咱胡同的味儿不能让资本糟践”;想起王大爷塞给他的铜火锅,锅底还粘着他小时候偷吃涮羊肉的焦痕;想起爷爷临终前说“做菜要护着人心”——原来从他拒绝天鸿投资那天起,人家的刀就已经架在福来居脖子上了。
“为什么现在才说?”他把照片拍在文件袋上,抬头时眼尾发红,“你早干什么去了?”
柳婷后退半步,后背抵在“福来居”的木招牌上。
月光把“居”字新刷的漆照得发亮,像滴悬而未落的热汤。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他们要撤我的职。说我搞不定你,连个小馆主都摆不平。”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盒女士烟,点了半天没点着,“我昨晚在会议室听见林总说……说等搞垮福来居,要把这条胡同拆了盖商场。到时候……到时候你爷爷的灶台,赵奶奶的瓷碗,李叔的录像厅……全得被推土机碾成渣。”
烟卷“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长发垂下来遮住脸:“我就是个打工的,本来想着睁只眼闭只眼……可他们连街坊的棺材本都要算计,我……我实在做不到。”
李叔的蒲扇“咚”地拍在陆言肩上。
老头的手在抖,平时总挂着笑的眼角皱成团:“去把阿勇喊来,让他查查这文件的真假。”他又转头瞪柳婷,“你要是敢耍我们,我这把老骨头陪你去派出所熬通宵!”
陆言没动。
他盯着柳婷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她以前最在意的,说“做公关的得时刻体面”。
现在那撮头发翘得像根小旗子,在夜风里晃啊晃的。
他想起刚谈恋爱时,她蹲在福来居后厨帮他剥蒜,指甲缝里沾着蒜汁,偏要凑过来亲他,说“这样接吻才有生活气”。
文件袋在手里沉得像块砖。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执行时间:72小时后”的字样,喉咙突然发紧。
“清欢。”
一声轻唤裹着药香飘过来。
陆言抬头,看见苏清欢站在胡同口,月白棉衫外搭着件浅蓝罩衣,手里端着个粗陶茶杯。
她身后的济仁堂还亮着灯,暖黄的光漫过来,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刚好盖在柳婷的影子上。
“茶是新熬的桂圆红枣茶。”她走过来,把茶杯放在陆言手边的条凳上,热气裹着甜香钻进他鼻腔,“夜里凉,喝口热的。”
柳婷突然站起来,后退两步撞在门墩上。
她盯着苏清欢发顶的木簪——那是陆言去年在潘家园淘的,说“配你穿旗袍最好看”。
夜风掀起她的风衣下摆,露出里面那件他送的墨绿真丝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像道被缝死的伤疤。
陆言望着茶杯里晃动的月光。
桂圆在茶汤里沉下去又浮上来,像颗跳得不太稳的心脏。
他伸手碰了碰杯壁,温度刚好熨帖掌心。
苏清欢的手指在他手背轻轻碰了下,又迅速缩回去,像片落在茶里的桂花。
“你还信她吗?”
声音轻得像片雪。
陆言抬头时,看见苏清欢的眼尾被夜风吹得泛红,像朵刚泡开的杭白菊。
他张了张嘴,却听见柳婷在身后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信我。但那份合同是真的,我用工作证号做了加密,你让阿勇查流水号就能验证。”
她转身要走,风衣角扫过条凳,带得茶杯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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