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福来居的蜂窝煤炉刚蹿起蓝火苗,陆言正往酱缸里搅最后一把炸好的肉丁。
老陈头的蓝布工装角先扫进了门,跟着是他标志性的大嗓门:“小陆子!来碗炸酱面,面要煮得软和点,酱多搁!”
陆言抬头,见老陈今儿没像往常那样先掏出搪瓷缸子灌免费的大麦茶,反而背着手在八仙桌前转了两圈,袖口沾着星点昨晚没洗净的机油——这是刚从自行车棚修完车直接来的。
他抄起竹笊篱捞面,顺口应着:“得嘞,您坐,今儿酱炸得香,保准您吃了还想再来一碗。”
等面端上桌,老陈吸溜得腮帮子直颤,连汤都喝了个底朝天。
陆言拿算盘拨拉着账本,正算今早头三桌的账,就听老陈“啪”地拍了下桌子:“小陆子,我昨儿还点了碗卤煮呢,钱一块儿结了啊!”
算盘珠子“哗啦”散了两排。
陆言捏着笔杆抬头,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照在老陈脸上,能看见他鬓角的白头发根根支棱着。
“陈叔,咱店昨儿没卖卤煮啊。”他翻着账本往后翻了两页,墨迹还是新的,“您瞧,从晌午到打烊就记了八桌,没卤煮的影儿。”
老陈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
他瞪圆了眼睛,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咋能没有?我坐最里头那张桌,穿蓝布衫的姑娘端的,汤里还漂着油花儿呢!”他伸手去摸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手绢,“钱我都攥在这儿了,五毛二,卤煮四毛,面一毛二,正好!”
陆言的后槽牙轻轻咬了下。
老陈是退休的修车师傅,在胡同里住了三十年,最见不得人占小便宜,上回隔壁李婶多给了两毛钱,他追着人跑了半条街。
今儿这糊涂劲儿太反常。
他绕过柜台,蹲在老陈跟前,伸手碰了碰老人手背——凉的,跟刚从井里捞出来似的。
“陈叔,您昨儿夜里是不是没睡好?要不我给您冲杯热豆浆?”
老陈的手抖得厉害,手绢里的钢镚儿叮铃哐啷响:“我没糊涂!我记着呢,那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跟济仁堂的苏丫头似的……”话音未落,他突然捂住太阳穴,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了,“哎呦,头咋这么疼?”
陆言扶他在长凳上躺下,转身往灶间跑。
等他端着红糖姜茶回来,老陈已经闭着眼喘气,刚才的激动像被风吹散的云,只剩小声嘟囔:“许是我记错了……”
日头爬到房檐时,苏清欢的蓝布旗袍角扫进了门。
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头是济仁堂新晒的陈皮:“陆哥,我爷说你昨儿要的陈皮晒好了。”
陆言正擦着老陈刚才坐过的桌子,闻言直起腰:“清欢你来得正好,跟你说个怪事……”他把老陈的情况说了,末了挠挠头,“陈叔平时比我爸记性都好,咋突然就……”
苏清欢的手指在竹篮沿上轻轻敲着,眉峰微蹙:“我跟我爷学过点医理,有些草药会让人产生幻觉,比如曼陀罗的籽儿,或者钩吻的根。要是剂量小,就只影响短期记忆。”她抬眼时睫毛颤了颤,“陆哥,你记不记得上个月胡同口搬来的卖糖水阿珍?她总往人碗里多放糖精,我爷说那东西吃多了……”
陆言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假装擦柜台,指尖在桌下轻敲了三下——这是触发系统的暗号。
淡蓝色的光屏在眼前展开,原本平稳的食运值进度条上,浮着一行猩红小字:【检测到异常记忆波动,来源:老陈(概率87%)】。
“谢了清欢。”他扯出个笑,把陈皮塞进她手里,“我这儿有客人要招呼,明儿请你吃糖油饼?”
苏清欢走后,陆言盯着柜台前的铜铃铛出了会儿神。
晌午的日头毒,蝉鸣声里混着“甜水儿嘞——”的吆喝,阿珍的竹筐晃进了门。
她穿件花衬衫,胸口别着串假珍珠,往柜台前一靠:“陆老板,来碗酸梅汤,多搁糖。”
陆言舀酸梅汤的手顿了顿。
他瞥见阿珍的鞋尖正往柜台底下探——那是放账本的抽屉。
后厨飘来八角的香气,他突然想起系统商城里刚抽中的“食运之力”,能让入口的东西显露出本来面目。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撮淡金色粉末撒进汤里,酸梅汤表面浮起层细沫,很快消散。
“您慢用。”他把碗推过去,余光看见阿珍的瞳孔缩了下,指尖在碗沿上蹭了蹭,凑到鼻尖闻了闻。
“这味儿咋不对?”她皱着眉喝了一口,突然捂住嘴,“呸呸,咋有股子药渣子味!”
陆言抄起抹布擦柜台,笑得眼尾上挑:“许是今儿的酸梅没泡开。要不我给您换碗绿豆汤?”
阿珍的脸涨得通红,把钱拍在桌上就往外走。
竹筐里的玻璃罐撞得叮当响,她回头时眼神像淬了毒:“下回不来你这儿了!”
陆言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转身把老陈的账本单独收进木匣。
日头西斜时,他听见门帘被风掀起的声响,抬头正看见老陈站在门口,背影像片被揉皱的纸。
老人的手扶着门框,声音发颤:“小陆子……我……我是不是记错了?”
陆言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走过去扶住老陈的胳膊,能感觉到老人的骨头硌得慌。
“陈叔,咱慢慢想。”他轻声说,“您记不记得,上个月您帮我修二八车,说车链子得抹点机油?”
老陈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下去:“记……记不太清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福来居的木牌在风里吱呀作响。
陆言望着老陈逐渐佝偻的背影,摸了摸裤兜里的老银锁——锁头还带着体温,像爷爷的手在轻轻拍他后背。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正往酱缸里添新炸的肉丁。
光屏上,“老陈的坚持”任务进度条缓缓爬动,末尾缀着行小字:【异常记忆源:锁定中】。
当太阳落到胡同口老槐树的树梢时,福来居的门帘又被掀开了一条缝。
老陈的身影先挤了进来,他弓着背,像一片被风吹歪的破布,蓝色工装的前襟上沾着几点饭粒——也许是中午没吃好。
“小陆子……”他扶着门框,声音颤抖,像漏风的风箱,“我……我是不是记错了?”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后脑勺,白发被抓得像乱草一样翘着,“我记得昨天在你这儿吃了卤煮,菜单上写着猪肠、肺头、炸豆腐,连汤里飘着的葱花都能数得清……钱我攥在手绢里,五毛二,硬币硌得我手心生疼。”
陆言正在往酱缸里压最后一层炸好的肉丁,听到动静手一抖,铜勺“当啷”一声磕在了缸沿上。
他转身时围裙带子都没系好,大步走过去扶住老陈的胳膊——比中午更凉了,像一块泡在井水里的石头。
“陈叔您坐,坐这儿。”他半搀半扶地把老人带到八仙桌前,竹椅吱呀响了一声,“我给您熬碗姜汤,驱驱寒气。”
灶间的铝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时,陆言盯着老陈发起呆来。
老人的眼白上蒙着一层浑浊的灰色,刚才还攥着的手绢摊在桌上,里面的硬币东倒西歪,五毛二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个小塔——和他中午掏出来的分毫不差。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突然想起今早系统提示的“异常记忆波动”,想起阿珍往柜台下探的鞋尖,想起老陈说“穿蓝布衫的姑娘”时,苏清欢的话在耳边炸响:“曼陀罗籽……剂量小的话,只影响短期记忆。”
“姜汤来喽。”他端着碗吹了吹,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老陈捧碗的手直抖,姜汤泼在了蓝色工装上,晕开了一片深褐色的污渍。
可等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眼角的皱纹竟松了些,浑浊的眼白透出一丝清明:“暖,真暖和。”他用袖口抹了抹嘴,突然抓住陆言的手腕,“可那卤煮的味道……我怎么能记错呢?汤是咸鲜的,肺头软乎不塞牙,猪肠收拾得没有腥臊气,跟你爷爷当年……”
话音戛然而止。
老陈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像被人掐住喉咙的雀儿。
他松开手,指甲在陆言的手腕上掐出了红印:“不对,你爷爷的卤煮……你爷爷的卤煮早不卖了。”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哽咽声,“我这脑子……怎么连老陆头的手艺都记混了?”
陆言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福来居要暖人心”,想起老陈三十年来一如既往地来捧场,从两毛一碗的面吃到现在一毛二。
他蹲下来,平视着老陈发红的眼睛:“陈叔,您记不记得上个月下大雨,您冒雨给我送煤球?裤腿全湿了,说‘小陆子别让灶火灭了’?”
老陈的手指慢慢从脸上滑了下来。
他盯着陆言,眼神像被风吹散的雾,忽明忽暗:“记……记得。煤球放在灶间,水顺着裤腿滴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他突然笑了,皱纹里还挂着泪,“你那会儿非要塞给我两个糖油饼,说‘陈叔的裤腿能拧出一碗面汤’。”
陆言鼻子一酸。
他拍了拍老陈的手背:“您没糊涂,就是最近累着了。明天我让清欢给您号号脉,行不?”
老陈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陆言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老人扶着墙根一步步挪动,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根随时会断的线。
他转身关上店门,铜铃铛“叮铃”一声,让人心里发慌。
后半夜,陆言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账本上投下了银色的边缘——老陈的那一页被他单独折了个角,墨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他摸出裤兜里的老银锁,锁头凉丝丝的,像爷爷在拍他的后背。
“滴——”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陆言“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床板“吱呀”地抗议着。
淡蓝色的光屏浮在眼前,猩红的小字比白天更刺眼:【检测到异常记忆波动增强,是否启动【食运影响场】?】
他盯着光屏,心跳得耳膜发疼。
系统商城里“食运影响场”的介绍在他脑子里转:能在半径十米内构建记忆锚点,稳定范围内生物的记忆链路。
这是他上周抽中却一直舍不得用的SS级道具,本想着等福来居评上名店再用,可现在……
老陈攥着硬币的手、阿珍往柜台下探的鞋尖、苏清欢说的“曼陀罗籽”,在他眼前像走马灯似的转。
陆言咬了咬牙,指尖重重地按在了“确认”上。
光屏闪过一道金光。
窗外的风突然变软了,原本“呼呼”地撞着窗纸的夜风,变成了轻轻的摩挲,像有人在温柔地抚过房檐。
他摸了摸脸,掌心沾着一层暖融融的气,像刚炸好的糖油饼腾起的热气。
“得把影响场的范围调到覆盖整间屋子。”他翻身下了床,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明天得把灯光调得暖些,温度控制在二十度左右——系统说过,记忆锚点在温暖的环境里更稳定。对了,老陈常坐的那张八仙桌,得擦得锃亮,摆上他爱喝的大麦茶……”
月光爬上房梁时,陆言趴在柜台上画草图。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把每盏灯的位置、每张桌子的角度都标得清清楚楚。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呼应他的计划。
“明天早上……”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该让某些人露出马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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