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裹着青石板路,陆言揉着眼睛推开福来居的木门时,鼻尖先撞上一股子冷冽的寒气。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再抬眼——胡同口那排人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从门脸儿前一直蜿蜒到拐弯处的老槐树底下。
陆老板!最前头裹着灰棉袄的小豆妈搓着发红的手,鼻尖冻得跟颗红山楂,我四点就来了!
昨儿电视里说您这八宝鸭是宫廷菜,我家小豆子最近总喊累,我得给他补补!她回头冲后面举着笔记本的年轻人扬声,小王记者你记着啊,这鸭子要是真能补气养神,我给你介绍十个老邻居来!
陆言望着队尾几个背着帆布包的生面孔,后槽牙咬着笑,指节敲了敲门框:豆妈您这是要把我福来居的门槛踩塌喽?他转身冲厨房喊,清欢!
蜂窝煤炉多添两块,昨儿收的二十只鸭子不够!
早备下了。苏清欢端着铜壶从里屋转出来,蓝布衫袖口沾着点桂皮末,发梢还凝着灶火烤出的细水珠。
她晃了晃手里的采购单,墨迹未干的延庆张阿婆几个字被晨光照得发亮,张阿婆听说要给街坊补身子,昨儿半夜让儿子赶着驴车送了三十只过来,都在后院儿的竹笼里扑腾呢。
陆言望着她眼尾被热气熏得泛红的弧度,忽然想起爷爷说过,好厨子的手是有温度的。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指尖触到她耳垂上那点凉,笑着压低声音:清欢姑娘这是要把我惯成甩手掌柜?
惯着才好。苏清欢把温好的蜜水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掀竹笼的布帘。
竹笼里立刻炸开一片鸭鸣,混着灶上咕嘟冒泡的老汤香,裹着晨雾往胡同外飘。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福来居新挂的福来居·京味小馆黑漆木牌被擦得锃亮。
陆言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站在门口,看着孙会长穿着藏青中山装从人堆里挤进来——这位老字号协会的会长从前总说他毛头小子不懂规矩,此刻却背着手在展台前站定,目光黏在那只刚出炉的八宝鸭上。
鸭身烤得金红,蜜水在表皮凝成透亮的糖壳,用银筷轻轻一戳,脂香混着莲子、糯米、香菇的香气噗地冒出来。
孙会长喉结动了动,终于没绷住老派架子:小陆,给我来半只。
孙老您这话说的。陆言抄起片鸭刀,刀锋在鸭腿上划开道小口,您是来品鉴的,我得给您留整只。他托着白瓷盘递过去,您尝尝这火候——鸭子选的是延庆散养百天的填鸭,皮下脂肪刚好,烤的时候我在炉壁抹了层蜂蜜,您看这皮是不是又脆又不焦?
孙会长夹起块带皮的鸭肉。
鸭皮在齿间咔嚓裂开,甜香混着鸭肉的鲜润直往鼻腔里钻;再咬到内里的糯米,莲子软而不烂,香菇吸饱了鸭油,连埋在最底下的枸杞都带着股子回甘。
他原本紧抿的嘴角慢慢松开,眉峰从皱成的川字变成舒展的弧度,末了把空盘往桌上一放:当年我在同和居当学徒,跟着师傅学做这道菜,火候总差那么三分。他抬眼看向陆言,目光里的挑剔褪成了感慨,你这手,比我师傅当年还巧。
这话像颗投入油锅的盐粒,人群立刻炸开了。
孙会长都夸了!
我就说陆老板的手艺错不了!
赶紧的赶紧的,我排了三小时了!
下午的阳光把胡同晒得暖烘烘的,鸭香却比上午更浓了。
住在三条街外的王大爷拎着菜篮子寻着味儿找来,站在门口直搓手:闺女,这是哪家馆子?
咋比我老伴儿熬的酱牛肉还香?
福来居!刚端着外卖箱跑回来的小梅擦了把汗,额前的碎发黏成小卷儿,陆哥您快看,这外卖单——她把牛皮纸订单往案台上一摊,纸页窸窣响成一片,纺织厂订了二十只,百货大楼要三十只,还有胡同口的邮局说要给送信的师傅们一人半只!
陆言扒拉着订单,后槽牙咬出个笑:小梅你这是要把我这儿变成烤鸭铺?他转头看苏清欢,姑娘正踮脚往坛子里装药膳包,旗袍下摆沾了点鸭油,倒衬得那抹月白更柔了,清欢,咱是不是得把后院那间杂物间腾出来?
早腾了。苏清欢没回头,指尖捏着黄芪往坛子里撒,昨儿夜里我跟张阿婆说好了,往后每天送五十只鸭子。她侧过脸,眼尾微挑的模样像朵刚开的玉兰,你呀,就想着往前冲,也不看看后面的粮草够不够。
得嘞,我这不是有你管着么?陆言捞起块干净的抹布,想替她擦沾在嘴角的药末,手刚抬到半空,胡同口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快门响。
扛着摄像机的老吴从人群里挤出来,镜头对着陆言直晃:陆老板,傍晚六点《京城食话》直播,您可得给我们留只最金贵的八宝鸭!他指了指摄像机上的红灯,观众说了,要看着您片鸭,听您讲讲这宫廷菜的门道儿。
陆言望着镜头里自己被放大的笑脸,又望了望苏清欢——她正把最后一包药膳塞进瓦罐,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
他忽然听见系统提示在脑海里轻响,像春风吹过檐角的铜铃。
食运共鸣·全场共享功能已激活。
而此刻的胡同里,鸭香正随着晚风往更远处飘去。
傍晚五点半,福来居的玻璃橱窗被夕阳染成蜜色。
陆言站在案台前,片鸭刀在灯下泛着冷光,余光瞥见老吴调试摄像机的动作——那台家伙事儿今天格外金贵,镜头盖都擦了三遍。
观众朋友们,这里是《京城食话》直播现场!老吴举着话筒往陆言身边凑,背后的八仙桌上摆着半只刚片好的八宝鸭,鸭皮叠成牡丹状,糯米莲子在瓷盘里冒着热气。
他突然提高声调:现在要宣布一个所有食客最关心的消息——镜头扫过观众席,前排的小豆妈攥着小豆子的手,眼睛瞪得溜圆;后排几个戴眼镜的检测员举着报告单,白纸上合格两个红字格外刺眼。
经市食品检测中心确认,福来居八宝鸭的原料、调料、加工流程全部符合国家标准!老吴故意顿了顿,重点来了——没有添加任何人工香精、色素和防腐剂!
观众席轰地炸开。
小豆妈直接蹦起来,小豆子的棉帽都被撞歪了:我就说陆老板实在!
昨儿我看他切香菇都挑伞盖圆的,哪像街那头那馆子,汤里飘的都是红粉粉的料精!她旁边的王大爷举着保温杯直拍大腿:得嘞,明儿我让我闺女把她婆家那帮挑嘴的都带来!
陆言望着镜头里自己微扬的嘴角,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今早苏清欢蹲在后院择枸杞,指尖被泡得发白:检测的说要查二十项指标,咱得把每粒米都洗三遍。想起前晚自己守着蜂窝煤炉调卤汁,苏清欢抱着暖水袋坐在小马扎上打哈欠:要是加一滴浓缩汁,能省半宿工。可他偏要把老汤熬足八小时,偏要让莲子在温水里泡透——爷爷说过,好味道是熬出来的,不是兑出来的。
陆老板,您对检测结果怎么看?老吴的话筒递过来。
陆言擦了擦刀面,抬头时眼里亮得像有星火:咱福来居的菜,先过自己的嘴,再过街坊的胃,最后才过检测的秤。他伸手把苏清欢拉到镜头前,姑娘耳尖通红,蓝布衫被灶火烤得暖融融的,清欢总说,治病要治根,做菜要走心。
今天这结果,就是心的分量。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刷屏。陆老板太刚了!求八宝鸭外卖链接苏姑娘笑起来我能看十年的评论滚成一片,连老吴的摄像机都被挤得晃了晃。
而此刻的巷口,赵大顺正把烟头狠狠碾进青石板。
他望着福来居门口排到槐树的人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三个月前他让人往福来居泼脏水,说小馆子没卫生证;半个月前他让手下餐馆把鸭子进价哄抬三成,想断陆言的货——可这小子倒好,转头跟延庆的张阿婆签了独家,连检测报告都拍成了广告。
老板,要不咱...手下小胡凑过来,话没说完就被赵大顺瞪了回去。
他盯着陆言在镜头里弯起的嘴角,忽然想起那天在协会会议室,孙会长拍着桌子骂他坏了行规。这家伙...到底是谁?他低低呢喃,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煤筐,黑渣子溅了裤脚一片,却头也不回地融进了暮色里。
夜九点,福来居的灯还亮着。
陆言倚在新刷的红漆门框上,听着隔壁桌醉汉划拳的吆喝,还有后巷张阿婆的儿子卸鸭笼的扑棱声。
苏清欢端着热姜茶走过来,发梢还沾着厨房的水汽:今天卖了一百二十八只鸭,账上多了三百二十七块。她把茶盏往他手里塞,孙会长走的时候说,下月要把福来居列进京城必吃名录。
陆言抿了口姜茶,暖意从喉咙滚到胃里。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这次不是抽奖,而是一串滚烫的字:食运共鸣激活后,顾客满意度可叠加转化为特殊奖励。
他望着橱窗里还剩半只的八宝鸭,鸭皮在射灯下泛着琥珀光,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小言啊,咱这锅勺,要搅得动人间烟火,也要扛得住风雨。
清欢,他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菜单,纸页哗啦啦散了一地,你说要是把福来居开到南城,能不能让更多人喝上热汤?
苏清欢蹲下身捡菜单,月光从她发间漏下来,照得旗袍上的盘扣像颗颗小珍珠:前儿林姐来送药材,说最近餐饮圈在传...要办个擂台赛。她把最后一张菜单理齐,抬眼时嘴角微勾,说是要选出京城新味,冠军能上《美食导报》头版。
陆言弯腰帮她捡菜单,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暖得像灶上的老汤。
他望着夜空里忽明忽暗的星子,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我想拿冠军咽了回去——有些火,得先在心里烧旺了,再端上灶台。
后巷传来张阿婆儿子的吆喝:陆老板,明儿的鸭子还是五十只?
六十只!陆言应了一嗓子,转头对苏清欢笑得像个孩子,明儿开始,咱得把灶膛烧得更旺些。
夜风卷着残留的鸭香往更远处飘去,而青石板路的那头,晨光正悄悄爬上东边的屋檐。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