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京市工人文化宫的琉璃瓦顶刚被朝霞染出金边,擂台赛现场的扩音器就刺啦响了两声。
林姐踩着黑皮鞋咔嗒咔嗒走上台,大波浪卷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乱,举着话筒先笑出八颗白牙:各位街坊爷叔、参赛同仁,今儿这京城新味擂台赛,头一轮咱玩点实在的——她故意拖长音调,台下举着搪瓷缸的大爷、扛摄像机的记者全伸长了脖子,主题就叫复刻传统名菜!
啥?
复刻?后排穿蓝布工装的胖师傅拍着大腿站起来,我上回做的脆皮乳鸽改良版白练了?卖卤煮的王婶把算盘摔在长条桌上:我那加了十三种香料的老汤,敢情不算数?观众席像炸开的蜂窝,交头接耳声混着蝉鸣直往棚顶撞。
陆言站在选手席第三排,白厨师服袖口沾着点没擦净的酱油渍——今早出门时苏清欢非塞给他的,说上镜精神。
他望着台上林姐涂得猩红的指甲正敲着复刻传统的标语牌,嘴角抽了抽。
上回在协会喝茶,刘天雄还说传统是根创新是叶,合着转头就改规矩?
陆老板?旁边卖爆肚的老张捅了捅他胳膊,您那八宝鸭算传统不?
我瞅着您昨儿还往鸭肚子塞了枸杞
陆言没接话。
他盯着台下第三排最中间的空位——那是刘天雄的位置,此刻还铺着绣了牡丹的红绸。
系统在脑海里叮地响了一声,不是食运值提示,倒像某种预警。
他想起三天前在胡同口遇见刘天雄的司机老周,那老头拍着他肩膀直叹气:我们会长最近总翻《随园食单》,说现在的厨子啊,连镬气都快忘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刘天雄终于来了。
藏青中山装熨得没有半道褶子,胸前别着评委的红绸花,脚步稳得像量过尺寸。
他往主评委席一坐,目光扫过选手席时在陆言脸上顿了半秒——就半秒,快得像刀刃划过水面,随即转向观众席,声如洪钟:咱们这擂台,评的是正宗性。
刀工要合古籍,火候要守老法,任何花哨创新...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都算偏离传统。
前排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厨师直点头,其中个戴瓜皮帽的敲着烟杆:早该这样!
现在的小年轻,连松鼠桂鱼要剞牡丹花刀都不会!苏清欢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观众席第一排,她穿月白棉布衫,发尾别着陆言送的木簪,这会儿正攥着个搪瓷杯,凑到他耳边轻声:他说的是你。
陆言喉结动了动。
上回福来居推出加了中药的养生鸭汤,刘天雄在协会例会上拍桌子:这是饭馆还是药铺?后来孙会长打圆场说顾客爱喝就行,他摔门走时撞翻了茶海,青瓷杯碎了一地。
现在想来,那哪是生气,分明是在攒局。
陆老板?林姐的声音突然拔高,您作为上回京城必吃新晋店家,对这主题有啥看法不?
镜头唰地对准他。
陆言摸了摸鼻尖,笑得像胡同口逗猫的顽主:林姐这主题好啊,就跟考古似的——他故意拖长音调,台下传来零星笑声,不过咱厨子挖的不是陶片,是老祖宗的锅铲子。
刘天雄的指节在桌沿敲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陆言心上。
下午三点,福来居分店的后厨房飘着八角香。
陆言把围裙往凳上一甩,系统界面在脑海里唰地展开——他今早刚升了小有名气等级,抽奖池旁边多了个闪着金光的图标:风味记忆回溯(初级)。
可短暂唤醒食材承载过的经典味道。他念着说明,喉结动了动。
上回做九转大肠,系统给的秘方是清末御厨手抄本;这回要复刻的樱桃肉,他翻遍爷爷的笔记只找到半页残章。
50食运值...他盯着账户里刚攒的200点,想起今早擂台赛上刘天雄的眼神,咬咬牙点了确认。
系统提示音刚落,他突然闻到一股甜香——不是糖,是蜜,带着点槐花的清苦。
抬头看,案板上的五花肉正泛着奇异的光,纹路里像藏着老电影,模模糊糊能看见个穿粗布围裙的老头,正举着铜勺往肉上浇蜜。
爷爷?他脱口而出,伸手去碰,那影像却散了。
再低头,五花肉的肌理在他眼里变得清晰异常,连皮下脂肪的分布都看得明明白白。
值了。他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
后窗的蝉鸣突然变响了,他这才发现天快黑了。
转身要收案板,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苏清欢的声音,带着点喘气:陆言?
我带了切虾的工具...
他探出头,看见她抱着个竹篾篮,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篮里的河虾还在扑棱,水珠溅在她布鞋上,像撒了把碎钻。
今儿在后院练切虾?她晃了晃篮子,发梢沾着点从医馆带过来的艾草香,我听王婶说,下轮比赛可能考河鲜...
陆言望着她耳后被晒红的皮肤,突然笑了。
他抄起案板上的虾,壳上还沾着系统回溯的余温:清欢,你说要是把这虾切得比绣花还细,刘会长的正宗,够不够看?
晚风卷着虾壳的腥甜飘进厨房,院角的老槐树上,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
苏清欢低头整理竹篮,没看见他眼里烧起来的火——那火不是单纯的胜负欲,是锅铲碰响灶台时,该有的底气。
后院的竹帘被晚风掀起一角,残阳把最后一缕光浸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
苏清欢蹲在木凳边,指尖捏着把细齿铜刷,正替陆言清理竹篮里的河虾。
虾须在她掌心轻颤,带起几点凉丝丝的水珠,顺着她腕间的红绳蜿蜒而下。
你真能靠这个还原失传菜?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刘会长说要刀工合古籍,可《调鼎集》里写的软炒虾仁刀路,连我爷爷的旧医书里都没记全。
陆言正握着把牛骨柄的片刀,刀锋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响。
听见这话,他手腕微顿,刀尖挑起只河虾,虾壳在暮色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不是我行。他笑起来时眼尾微挑,像胡同口老槐树上偷枣的小皮猴,是我爷爷行。
话音未落,他忽然闭了眼。
记忆像被掀开的蒸笼,白雾腾腾漫上来——十岁那年的灶房,煤炉烧得正旺,爷爷系着靛蓝围裙,左手攥着跟他现在一般大的河虾,右手的片刀起起落落,唰唰声里虾壳翻飞如蝶。小言子,老人喉咙里滚着不成调的《锁麟囊》,这刀要跟着虾的骨缝走,就像给老戏台子修砖,得顺着榫卯来。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时,陆言的指尖猛地一颤。
那只河虾竟顺着他无意识的力道,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十二片,每片都保持着完整的虾形,连尾尖的触须都根根分明。
苏清欢呀了一声,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陆言你手怎么抖了?
他没答话。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投下淡蓝光晕,【祖业因果】事件已触发几个字正泛着暖金色,下方的秘技介绍让他喉结发紧:【火候共鸣】(初级):可共享自身火候感知至他人灶台,持续时间随熟练度提升。
清欢你看。他抓住她的手腕,把片好的虾递到她眼前。
苏清欢的指尖刚碰到虾片,忽然睁大眼睛——她竟清晰地看见了那只虾在活水里游动的轨迹,壳下的筋络随着呼吸起伏,连最后一次蜕皮时留在尾端的淡青印记都纤毫毕现。
这是...她抬头时,陆言眼里亮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像小时候在医馆后巷见过的,老中医打开祖传药箱时的目光。
系统给的新玩意儿。他搓了搓后颈,耳尖有点红,能让别人也尝到我感知的火候。
刘天雄不是要考正宗么?他抄起另一只虾,刀锋在暮色里划出银弧,明儿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刻在骨血里的传承。
竹篮里的虾渐渐见了底。
苏清欢收拾工具时,发现陆言的白厨师服后背洇了片汗渍,发梢还沾着虾壳碎屑。
她踮脚替他拂去,指尖碰到他后颈时,他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两人都笑出声。
我得回医馆了。她提起竹篮,转身时又顿住,陆言,你爷爷...是不是也像这样教过你很多?
暮色里,陆言望着案板上堆成小山的虾片,每一片都映着他的影子。他教我颠勺时说,锅铲要像胡同口的老蒲扇,得顺着风势才煽得旺。他弯腰捡起片虾壳,壳上还沾着点系统回溯的蜜香,后来福来居要撑不下去那阵,我总觉得他的灶火要灭了。
可现在...他把虾壳轻轻放在窗台,我好像又听见他哼《锁麟囊》了。
苏清欢没说话。
她望着他被夕阳镀成金色的侧影,忽然觉得这院里的风都暖了几分。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陆言才转身走进屋。
八仙桌上摆着盏煤油灯,灯光在宫保凤尾虾的残缺菜谱上摇晃。
那是爷爷用毛笔写的,最后半页被茶渍晕开,只看得见油温七成、虾须成穗几个字。
他伸手抚过纸页,系统界面突然弹出新提示:检测到祖业菜谱,【火候共鸣】可辅助补全缺失步骤。
好啊。他轻声说,把菜谱小心收进木匣。
窗外的北风不知何时起了,吹得窗纸哗啦响,可灶膛里的火正旺,映得他的脸暖融融的。
临睡前,他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月亮像块刚出锅的糍粑,软乎乎挂在老槐树梢。
明天的赛场该布置好了吧?
他想起林姐早上说的古宴厅堂,想象着红烛高烧、青砖铺地的样子,嘴角慢慢翘起来。
刘会长。他对着月亮喃喃,明儿您可得看仔细了——您要的正宗,在我爷爷的锅铲里,在我切虾的刀缝里,在福来居烧了三十年的灶火里。
北风卷着槐叶打在窗上,他裹紧被子,听见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后半夜的炉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子蹿起来,在菜谱木匣上跳了跳,又慢慢熄灭。
明天的太阳,会比今天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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