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重生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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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的霉斑如同有生命般,在出租屋斑驳的墙面上肆意蔓延。那些深浅不一的墨绿色、灰黑色斑块,有的呈蛛网状,有的如扭曲缠绕的藤蔓,真真切切像极了《雾中倒影》里那些令人压抑又迷茫的扭曲水波纹。每次苏海棠抬头看见这些霉斑,都仿佛又回到了创作那幅画时的痛苦心境,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墙面早已失去了原本石灰的洁白,岁月和潮湿让它变得坑坑洼洼、伤痕累累。苏海棠小心翼翼地拿起图钉,这几枚图钉还是她在楼下五金店,用仅剩的几枚硬币换来的。她的手有些颤抖,将画布的四个角对齐墙面,然后用力将图钉按进墙里。每按一下,都能感觉到墙面的脆弱,石灰簌簌地掉落,落在她的肩头和画布上。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上次作画残留的钴蓝色颜料,无论怎么用力清洗,那些顽固的色彩依旧顽强地附着在缝隙中。这些颜料仿佛成了她生活现状的一种隐喻,曾经光鲜的画家身份,就像这些洗不掉的颜料痕迹,深深烙印在她的生命里,却又以一种狼狈的方式存在着。

这已经是她搬来这里的第七天了。狭小的出租屋没有窗户,唯一的采光口是头顶那个巴掌大的天窗,透过天窗,只能看到一方小小的、灰蒙蒙的天空。每天清晨,当整座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她就会悄悄溜出家门,来到附近的公园。在那张破旧的长椅上,她开始一天中最珍贵的时光——画素描。

公园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的素材,晨练老人舒展的身姿、环卫工清扫落叶的背影、初绽的花朵、摇曳的树枝。为了节省画纸,她总是在一张纸上反复勾勒,直到纸面密密麻麻布满线条。而回到出租屋后,等待她的往往是便利店处理的过期面包。那些面包有的已经发硬,有的表面甚至长出了细小的霉点,但对于身无分文的她来说,这就是一天的食物。她就着从公共水龙头接来的凉水,一点点咽下这些面包,在饥饿与疲惫中,盼望着生活能出现一丝转机,盼望着手中的画笔能再次为她描绘出不一样的未来。

煎饼摊腾起的热气裹着葱花香气,在深秋的冷风里凝成白雾。苏海棠蜷缩在塑料凳上,速写本搁在膝盖上,铅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她刻意压低棒球帽檐,生怕被人认出这个曾霸占娱乐头条的画家。

姑娘,这画能卖吗?带着浓重方言的询问突然在头顶炸开。苏海棠猛地抬头,看见卖煎饼的大妈正用沾着面糊的围裙擦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笔下的摊车。铁制推车上斑驳的锈迹、歪斜的煤气罐,还有滋滋冒油的煎锅,都被她用炭笔细细勾勒出来。

苏海棠握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自从被贴上的标签,那些曾经追捧她的人避之不及,就连便利店收银员递来饭团时都要用纸巾隔着手指。此刻大妈的目光里没有厌恶、猎奇或怜悯,只有看见自家摊车被画进画里的新奇与欢喜。

我...我不卖的。话一出口,苏海棠就后悔了。她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硬币,想起房东今早拍门催租时的冷脸。煎饼大妈却像是没听见拒绝,自顾自地解下围裙铺在摊车上:姑娘,你看我这摊儿摆了二十年,每天都有人路过,还从没人把它画得这么好看。你开个价,就当给俺这老摊子留个念想。

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苏海棠数着大妈塞来的五十块钱,指尖抚过画纸边缘参差不齐的毛边。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靠画市井小景赚到钱,和从前画廊里动辄六位数的润笔费相比,却让她眼眶发烫。

回到出租屋时,霉味浓重的墙角堆着几个装颜料的纸箱。苏海棠突然想起藏在箱底的油画布,那是她最黑暗的日子里完成的《雾中倒影》。画布被粗暴地卷成筒状,灰紫色的颜料早已干裂,画面里扭曲的倒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极了那天在男人书房里,撞见原配夫人留下的离婚协议时,镜中自己破碎的倒影。

她颤抖着展开画布,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窗户,照亮那些曾经饱含愤怒与绝望的笔触。楼下传来煎饼摊的吆喝声,混着放学孩子的笑闹,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苏海棠摸出画笔,在颜料盘里挤上厚重的钛白——或许,是时候让这幅尘封的画,见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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