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金城的冷风，钻骨头。
林远抱着那个象征着他全部“家当”的纸箱，站在GSM投行大厦对面的人行道上，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戴维森那句“没人会相信一个东方小子的指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回荡。
操！
他现在需要钱，哪怕是一点点，至少能让他找个地方先住下，再从长计议。他记得自己各张银行卡里，零零总总加起来，应该还有近百万西元的积蓄。那是他过去几年拼死拼活赚来的，还没来得及享受，就……
他走到最近的一家自助银行终端，插入了他最常用的一张GSM精英借记卡。
屏幕上冷冰冰地弹出一行小字：『抱歉，您的账户已被限制，请联系客服。』
林远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升腾。他换了另一张西联邦国家银行的卡。
结果一样。
『您的账户已被冻结，无法进行任何交易。』
他不死心，又试了第三张、第四张……所有他在西联邦开户的银行卡，无一例外，全部阵亡！
怎么可能？！
林远冲进银行大厅，找到人工柜台。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我的账户为什么会被冻结？』他还试图保持冷静，但声音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焦躁。
年轻的白人女柜员起初还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在电脑上查询了他的账户信息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警惕和些许恐惧的表情。
『抱歉，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根据系统提示，您的账户因涉及“配合相关部门调查”，已被临时冻结。我们无权进行任何操作。』
“相关部门”？哪个相关部门？！
林远还想追问，却发现那柜员的眼神飘忽，另一只手已经悄悄伸到了柜台下面，似乎在按什么按钮。旁边另一个柜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同时低声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妈的！他们把他当成在逃通缉犯了！
林远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银行。他不能在这里被拖住。
高级公寓是回不去了。租约被提前终止，门禁卡估计早就失效了。
他掏出手机，想预订一家附近的酒店。在常用的订房APP上选了一家，输入信用卡信息。
『支付失败。您的信用卡已被暂停使用。』
林远不信邪，换了一张。
失败。
再换。
依旧失败！
他所有的信用卡，竟然也在同一时间被全部停用！
几乎是同时，他手机上的信用监测APP开始疯狂弹出警报，红色的感叹号像催命符一样刺眼。
『警告！您的西联邦综合信用评分已从AAA 骤降至F-！』
『警告！您已被列入金融高风险人物观察名单！』
『警告！您的多项金融服务权限已被限制！』
F-？高风险人物？
林远看着这些冰冷的电子通知，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他妈是釜底抽薪啊！他们不仅要毁掉他的名誉，还要彻底切断他在这个社会生存的一切可能！没有银行账户，没有信用卡，没有信用评分，他现在跟一个黑户有什么区别？！
这个看不见的金融绞索，正在一点点勒紧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饥肠辘轆。他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林远走进街角一家还算僻静的咖啡馆，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看看有没有关于自己事件的最新报道。
刚坐下，咖啡馆墙上的大屏幕电视里，财经频道的主播正用一种夸张而煽情的语调播报着新闻。
『……前GSM投行华裔分析师林远，涉嫌利用职务之便进行大规模内幕交易一案，今日再爆猛料！据本台独家消息，林远不仅恶意做空，还试图窃取公司核心商业机密……』
屏幕上适时地出现了他的照片——那是他入职GSM时拍的证件照，此刻却被配上了阴暗的滤镜，显得格外阴险。紧接着是一些所谓的“知情人士”匿名爆料，将他描绘成一个处心积虑、贪婪无度的金融蛀虫。
颠倒黑白！无耻至极！
林远气得浑身发抖，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嘿，快看，电视上那个人……是不是他？』
『好像真是！报纸上也登了！』
邻桌的几个顾客已经认出了他，交头接耳，毫不掩饰地投来鄙夷、好奇、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目光。那种目光，像是在围观动物园里一只罕见的怪物。
林远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猛地起身，在那些目光的追逐下，近乎仓皇地逃离了咖啡馆。
夜色渐深，新金城的繁华依旧，但这份繁华已经不再属于他。
林远缩在一条小巷的暗影里，用公共电话亭的电话（他自己的手机，天知道有没有被监听）尝试联系那些他曾经以为可以称之为“朋友”或“同事”的人。
结果可想而知。
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就是对方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立刻用各种理由匆匆挂断。
『喂？哪位？……哦，林啊……我现在有点忙，晚点再联系你吧！嘟嘟嘟……』
『林远？你怎么会用这个号码打给我？抱歉，我现在真的不方便说话，就这样！』
他甚至尝试联系了几家华人社区的法律援助中心。其中一位律师在耐心地听完他的陈述后，表情变得非常为难，最终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
『林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这个案子……牵扯太大了，恕我直言，太过敏感。我们这种小律所，恐怕……爱莫能助啊。』
“太过敏感”。呵呵。
在卓普家族的势力面前，所谓的法律和正义，都成了笑话。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走进了一家依旧亮着灯的中餐馆。餐馆不大，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华人妇女，看到他进来，眼神有些复杂。
林远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牛肉面，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是他一天来吃的第一口热食。
老板娘收拾完邻桌，悄悄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小伙子，你是不是姓林？』
林远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老板娘叹了口气：『下午的时候，有几个穿西装的人来我这儿打听过你，还拿了你的照片。问你有没有来过，住在哪儿。他们不像好人。听我一句劝，新金城这地方，你还是别待了，赶紧走吧。』
林远放下筷子，看着老板娘真诚而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悲凉。
连一个素不相识的餐馆老板娘都能看出他处境危险，他还能去哪里？
中央公园的长椅上，冰冷刺骨。
林远将纸箱抱在怀里，里面是他全部的“财产”——几件换洗衣物，和父亲的那张照片，以及那枚家族戒指。
他盘点着自己的现状。
资产被冻结，信用彻底破产，身败名裂，孤立无援。更可怕的是，那些“穿西装的人”已经在找他。西联邦，这个他曾经挥洒汗水和才华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向他合拢的牢笼。
卓普现在是西联邦的总统，他的权力几乎可以渗透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想通过正常途径离开？机场、港口，恐怕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走！立刻！马上！
可是，怎么走？
一个念头，如同绝境中生出的藤蔓，疯狂地在他脑中滋长——既然正门走不通，那就走偏门！
西联邦南部漫长的边境线，混乱而松懈，是无数偷渡者涌入的通道。他们能进来，他自然也能……反向离开！
“走线”！
这个词，以前只是在新闻里看到过，代表着那些为了虚无缥缈的“西联邦梦”而铤而走险的底层民众。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曾经的华尔街精英，竟然也有需要靠这种方式逃命的一天。
何其荒诞！何其讽刺！
但现在，这似乎是他唯一的生路。
回到东大共和国去！
那里是他的祖国，虽然他离开已久，虽然那里可能也有未知的风险。但至少，那里没有卓普家族一手遮天的势力。
林远从长椅上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新金城璀璨而冰冷的夜空。他将父亲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摸了摸中指上的戒指。
眼神中，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掏出身上仅剩的几十块现金，走向了最近的地铁站。
第一站，南下。
未知的命运，正在东大共和国等待着他。而那枚神秘的家族戒指，在黑暗中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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