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晙影做梦了,他梦到自己成了太子,一个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太子。但纵然是一无所知,一无所知的白痴,他也任然是太子。他继承王位成为了天子,被所有人供着捧着。
当他高踞在金銮殿的宝座上,俯望殿外的人群时他觉得脸颊有些痒,像有只小猫在挠他。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做出有失威仪的举动。忍了一会儿,那小猫得寸进尺了,用脚掌拍打他的脸。
是可忍也,熟不可忍也?真龙天子岂容他人侵犯,他一拍扶手上的金龙站了起来。
“诶?”面前的一切突然化为泡影,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茫然了一会儿,他拍了拍自己额头,自己脑中怎会有封建的残物,这是在做梦呢。可脸上还是搔痒难耐,他一咬牙给了自己一巴掌。
痛,他渐渐转醒,就感到脑内似有人在翻江倒海,脑浆都被捣匀了。睁开眼,便见到笑靥如花的洛瑶,侧身躺在身边,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
嗯?孤男寡女共处一床?有着丰富理论经验的夜晙影立马联想到了一些耳熟能详的醉后小故事,虽说两人隔了床被子,性别也和故事里的转换了,可他不敢保证无事发生。毕竟女孩子都是觊觎帅哥的。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还是穿着衣服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见夜晙影醒来,洛瑶下床去递了杯水过来。
夜晙影想也没想便喝了下去,是蜂蜜水,水温适中,可家里应该没蜂蜜,小妮子费心了。
心里便如这杯水一样,暖暖的。以至于贞操之类的云云就被忽略了。九天上的仙女怎会趁人之危,毕竟有生殖隔离嘛,夜晙影这样为她开脱。
待到头痛之症缓和一些,夜晙影寻来外套穿上,起床了。
忽然惊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卧室,也不对,这就是自己的卧室,只不过被划为租界地了。
还没来得及询问,洛瑶便拉住他的手,神秘而兴奋,领他到窗边,掩住他的眼。在她掌中,夜晙影几乎又要睡着了。
拉开窗帘,她说:“我有美丽的东西让你看,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她于是松开手。夜晙影看见静静飘落的雪花,如此凄美,像一种殉情的姿势。
“请你记得。”她在他耳畔说,“也许你会忘了我,但,不要忘了这个景象。”
夜晙影听见她的哀伤,感觉到她灼灼似火的眼光。但,他并没有许下承诺,因为恐怕承诺会像雪花一般消融了,在季节的变换中。
女儿心事,他应该明白。
握住洛瑶的手用力的几分,他问:“瑶儿,怎么了?”
“我要走了。”说着,洛瑶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泪水簌簌而下。
夜晙影伸手抹去她的眼泪道:“没有挽留的余地吗?”
“对不起,对不起……”洛瑶哽咽着。
夜晙影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搭在她的香肩上,轻抚她的秀发,道:“仙子也会哭的吗?瑶儿,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贪得无厌,萤火怎能与皓月并肩?你要走便走,我自不会留你。”
“你便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吗?”洛瑶推开了夜晙影,神色凄婉,“什么门当户对,都是借口,你也会如此迂腐?”
该来的总归会来,洛瑶必是那遨游天际的凤凰,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成了绊脚石。
夜晙影轻叹一口气,这恶人总是要有人来做的。
“瑶儿,这不是迂腐,这是现实。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不能肆意妄为。”
“你便是这般懦弱之人,算我看错你了!”洛瑶说时,打了他一下,“你这负心汉,就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洛小姐,你也清楚,除了名字,我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就连这个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等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被你惊艳到了,可当第二次见面时,我便明白你抱有某种目的,我并不认为我的魅力足够大。和你相处的这段日子,我试图去发掘其中的奥妙,可是徒劳。但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很开心的。”说着,夜晙影向她鞠了一躬,礼貌而疏远。
“家世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洛瑶止住泪水,神色迷离。
夜晙影点头。
“我承认,我见到你时心怀鬼胎,可逢场作戏与终身不渝之间的差别,只是在于逢场作戏的时间更长些。”洛瑶开口,语气冷冰冰的,“那现在我也告诉你,我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我要把你甩了。”
夜晙影没有接过她的话,向她举杯,一饮而尽,道:“洛小姐,愿我们摘下面具,仍是丑恶。”
洛瑶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向门口走去。
“哦,对了!”夜晙影叫住她,“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见面会害怕吗?那可不是装的,好心提醒一句,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貌似知道你的个人信息,就拿我的工作地址来说吧,这能不令人害怕吗?”
洛瑶轻轻“嗯”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没有号哭,没有责难,没有怨恨,没有大悲大恸,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夜晙影明白,洛瑶走了,真的走了,这一别便是永诀。
最美好的时光沉静若春水,灿烂似朝颜,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潜移默化的循序渐进,和终然察觉时不经意的刹那瞬息。
你在房间中徘徊,对方早已掩门而去,你眼前晃动着虚幻的背影,嗅到空气里淡淡的你熟悉的气息,让人恍如隔世般游离。
仿佛过去的都是前世,今生才刚刚开始。
又回到自己一个人生活的状态,山河壮阔,都是自己的天下。
一个人其实并不是那么无趣,烧饭可只在乎自己的喜好,随意应付一下也无所谓。深夜看电影,不用同身边的人争执选什么片子。书房里的单人沙发也只用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这样看来,一个人似乎也不错。两个人有两个人浪漫,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幸福。
当然这些话只是纸上谈兵。真正遭遇分离时便只剩心酸。
夜晙影像游魂一样在家里漫无目的的飘荡,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这栋房子里遍布了洛瑶的足迹。
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将电视机打开又关上。身边放了一块小毯子,深夜里,洛瑶和他便是盖着这块毯子,看着悬疑恐怖电影,惊声尖叫。洛瑶还会嘲笑他的胆小,要把人的大牙的都笑掉。
卧室里,他躺在床上,枕边似还缭绕着清香。时至今日,他收回了租地主权,不知是否该欣喜。
衣柜里都是她的衣服,便连一些贴身的衣物她也都无暇顾及。夜晙影看的有些出神,他拿起了一件外衣,闻了闻,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鞋架上的鞋子,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她都没有带走。
“是要我睹物思人吗?”想到这夜晙影浅浅一笑,“可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和洛瑶一起看书时,夜晙影总会留心洛瑶所看的书,然后把它们一一整理到一起,放到书架上。夜晙影走进书房,把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翻看,字里行间仿佛都凝聚着洛瑶温柔的目光,在书皮上,他感受到了洛瑶指尖的温度。
就是这了,夜晙影决定。在这是它能离洛瑶最近的地方,她那魅人的女声响彻在耳边。
在书本里,他忘却了伤感,忘却了留恋,忘却了时间。等到回过神来时,已到了傍晚,到了上班时间了。两人在一起开店,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夜晙影这样的模范员工也是心不在焉。今天他却出奇的想去上班。
咦?正待起身,书桌上的一件小玩意儿吸引了他的注意。是一把铜镇尺,上书七个字——愿作鸳鸯不羡仙。
这便是你的愿望吗?
走出门,雪还在下,很薄,像有人撕的碎纸屑,风一吹,便没了。地上的足迹还未被覆盖,展现出了主人的彷徨,犹豫与决绝。
……………………
车上只有两个人,福禄寿与洛瑶,两人都沉默着,像从前一样。洛瑶望着窗外,平静的神色里透着些许疲惫。航船驶出了海湾,面临的将是汹涌风暴。
十字路口,车停了下来,看着小姐的神色,福禄寿有些不忍,斗争了一下,他咬一牙,将一个盒子递给了洛瑶。
洛瑶接过盒子,心跳加快了几许,没有狂喜,没有诧异。她问:“这是什么?”
“不知,这是夜先生托付我的。”福禄寿说着发动了车子,再也不敢向后望去。
洛瑶也没在询问,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铜盘。上面是一只狐狸,嘴里衔着一朵梅花,惟妙惟肖。
铜片是她陪夜晙影去五金店买的,先放在一边。又去木材店买木板,在木板上用刀细心刻出一个模子,然后将铜片放在刻好的木块上轻轻敲打,轻轻敲上几千下,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浮塑便出来了。将铜片割成了圆的,便成了铜盘。后面的步骤是夜晙影悄悄进行的。
她平静的看着手中的盘子。
…………………………
夜晙影沿着门槛坐了下来。他来到店里打开店门时,仿佛他才发现,如今这家店里只有一个人了。
他静坐着,神色悲戚。他的生活中处处都有洛瑶的踪迹,竟连一块暂歇之地都找寻不到。
他想喝酒,照给他脑中的知识,此时应该借酒浇愁。最后他还是拿了瓶可乐。
路上的行人很多,虽然是在下雪天,到晚饭时间了,整条街只有这家店是黑着灯的。
可乐喝到嘴里,暖暖的,同那涔涔的泪水一并流入胃里。
心痛,这是他第二次真切的感受到心脏的诉苦。这痛不是一刀两断后的撕心裂肺,而是丝丝缕缕中的柔肠寸断。
街上有一把粉红色的花伞,甚是惹眼。只是这伞的主人头戴一顶小毡帽,围着厚厚的围巾,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分辨不出模样。
粽子人走到夜晙影面前停下脚步。他收起伞就要往里走,嘴里还念叨着,“今天咋又不开张,我来吃晚饭。”
“本店从今以后都不开门了,老板跑了。”夜晙影头也不太抬的说。
“不开了,是要我养你呀。”来人没好气的说。
夜晙影抬头,他听出了声音,是傅昱。
傅昱把他扶起来,拿过他手里的可乐,把他拽到了屋子里,说,“大冷天的还喝这么冰的东西,年轻人啊!坐那儿干什么?也不怕冻着。”
夜晙影朝他一笑,这个冬天确实不怎么冷。
屋内炉火通明,夜晙影烧了碗面,两个人围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开始下大了,大雪漫天,人缩如猬,豪气欲销,傅昱给夜晙影读起了《水浒传》林冲走雪一篇。
“逆来顺受啊,逆来顺受,这林教头也挺惨的。由我掌管80万禁军,敢有人对我老婆起心思。我早就反了。”夜晙影如是评价。
……
“对面那宅子说来也邪乎,我爸妈不是做房地产的嘛,连他们也不知道那宅子的来历,年代应该挺久的。”傅昱没话找话的说。
“那不就是古董了?”
“老是老了点。可以没见有人关注过,就这样荒废在那,还古董嘞。”
“唔……”
“你可别说,正门那块匾上,据说第一个字是夜,虽然现在认不清了,不会是你家的吧?”
“要真是我家的就好了。那匾上可别写的是夜合欢!”
“多损呐!怎么这样编排人家?你小子不会真想上那红袖院吧,年轻就好,精力旺盛。”
“咱傅大公子正值壮年,怕自己想那儿的姐们儿了。”
……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讨论了一个小时的景化风土。一直聊到了企业的经营一类的事情。从始至终傅昱都没提到过洛瑶,向夜晙影打趣。
一餐晚饭,便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傅昱起身道别。
二十多年后。每当夜晙影回忆起那一幕,都觉得那是他有生以来觉得最温暖的时候。
不知傅昱是否有意,他确实给了夜晙影好的安慰。
最好的安慰不在言辞,而是用行动表示我和你在一起。就像一起在冬夜里围着火炉无厘头的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