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把白噪音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金属耳塞在耳窝里压出微麻的触感。
出租屋的飘窗上摆着母亲从菜市场带回来的绿萝,叶片在夜风里轻轻颤动。
他盘坐在瑜伽垫上,按照刘医生教的呼吸法,舌尖抵住上颚,让气流从鼻腔缓缓进出——吸气数到七,呼气数到十一,像给紊乱的神经系上一根准绳。
第一分钟,白噪音像细沙漫过耳膜,盖住了楼下便利店收银机的叮咚声。
第二分钟,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那些若有若无的心声开始渗透进来。楼上又搞什么名堂?六楼王阿姨的嘀咕裹着陈醋味飘来,大晚上不睡觉装高僧?这小子肯定有病。隔壁屋租户打游戏的键盘声跟着炸响,上次看他盯着空气笑,瘆得慌。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攥紧瑜伽垫边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刘医生说过,心声共鸣的本质是共情,不是被情绪淹没。
可此刻那些声音像针,从四面八方扎进他的神经——三楼外卖小哥的烦躁:这单超时要扣钱!对门情侣的争吵:你根本不在乎我!连楼下流浪猫的呜咽都变成了人声:别靠近他,太可怕了...
呼——他强迫自己把气吐得更慢些,可那些声音突然清晰十倍。装神弄鬼吧?王阿姨的心声裹着切菜的脆响,中介卖房子靠耍心眼,迟早露馅!怪胎!隔壁租户的冷笑刺得他耳膜生疼,就该被赶出去!
林昭猛地睁开眼,额头全是冷汗。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屏幕亮得刺眼——未读消息97条,微信提示音还在叮叮响个不停。
他抓过手机,社交平台推送的弹窗像潮水般涌来:《震惊!
某房产中介自称能读心,业内人士曝其患严重精神疾病》配图是他在门店带客户看房的照片,右下角打了模糊的恒居房产林昭水印。
评论区炸开了锅。难怪他总说我懂您想要什么,原来是臆想症!上次他猜中我要学区房,现在想想后背发凉!这种人还能做中介?
不怕泄露隐私吗?林昭往下划,看到张浩然的账号在转发时配文:作为前同行,提醒各位注意甄别。照片里张浩然搂着苏晴的腰,两人对着镜头笑得刺眼——那是上周苏晴生日宴的合照,林昭记得那天他在医院陪顾清欢值班,错过了苏晴的电话。
啪的一声,手机砸在沙发上。
林昭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冰水灌进喉咙时才发现手在抖。
张浩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周他抢了张浩然跟进三个月的客户,那个客户说林昭好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更早前苏晴说浩然比你懂我,可林昭分明听见苏晴心底在说浩然总学你说话的样子。
原来从那时起,嫉妒就像毒芽在张浩然心里发了芽。
门铃突然响了。
林昭抹了把脸,透过猫眼看见秦棠抱着个保温桶,发梢沾着细雨。
她今天没戴墨镜,眼尾的泪痣在暖黄门灯下格外清晰。昭哥。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我煮了南瓜粥......
林昭打开门,潮湿的雨气裹着甜香涌进来。
秦棠抬头时,他听见她心里在翻涌:他眼睛怎么这么红?
是不是没睡好?我是不是不该来?、他会不会嫌我烦?最后那句像春芽破壳:我想陪着他。
进来。林昭侧过身,喉结动了动。
秦棠脱鞋的动作格外轻,白色运动鞋尖沾着泥点。
她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掀开盖子时热气模糊了镜片:我问了小米姐你爱吃甜口,放了蜜枣......
林昭舀起一勺粥,甜糯的温度漫过舌尖。
他望着秦棠垂落的发帘,她的心声突然变得清晰:他吃粥的样子和上次在早餐摊一样,腮帮子鼓鼓的......、要是能替他挡住那些骂声就好了。
我没事。林昭放下勺子,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温和,你今天不是有通告?
推了。秦棠摘下眼镜擦了擦,眼尾泛红,经纪人说我疯了,可我......她突然顿住,手指绞着卫衣袖口,我听见你昨天发消息时,心跳得特别快。
林昭愣住。
秦棠的心声突然变得滚烫:我能感觉到你在撑着,就像我被公司威胁时拼命笑一样。他喉间发紧,伸手碰了碰她搁在桌沿的手背。
秦棠的指尖微微一颤,却反握住他的手:昭哥,我们一起撑着好不好?
深夜十点,林昭站在商场音响店的试音区。
隔音耳罩压得他耳朵发疼,世界突然安静得像被按了静音键。
他望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影子,眼眶酸得厉害——这种安静,他多久没感受过了?
先生需要帮您调试吗?导购的声音隔着耳罩变得模糊。
林昭摘下耳罩的瞬间,无数声浪劈头盖脸砸下来。看他那样,肯定在逃避!路过的老太太拽着孙子的手。治不好的,趁早放弃吧。穿西装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怪物!两个高中生嬉笑着跑开,笑声像刀。
林昭踉跄一步,扶住展柜。
玻璃映出他发白的脸,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在菜市场被收保护费的刁难,他躲在鱼摊后面,听着那些脏话像脏水泼过来。
母亲蹲下来摸他的头:昭昭不是怪物,只是比别人多了双耳朵。
夜风卷着桂花香灌进阳台。
林昭坐在折叠椅上,望着云城的灯火像碎钻洒在黑丝绒上。
他闭上眼睛,试着把那些心声想象成房间里的灯——左边是便利店老板的抱怨,关掉;右边是楼上小孩的哭闹,关掉;正前方那个骂他怪胎的声音,关掉......
有那么一瞬,世界突然静了。
不是完全的静默,而是像把音量旋钮调小了,那些声音变成了背景里的虫鸣。
林昭睁开眼,月光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原来刘医生说的心墙,是要自己一砖一瓦地砌。
后半夜,林昭蜷在沙发上睡着。
秦棠走时给他盖的毯子滑落在地,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小米的聊天框:明天早上我去买豆浆,你多睡会儿。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呼吸逐渐平稳。
窗外的月亮移到了楼角。
夜风掀起纱窗,吹得绿萝叶片沙沙响。
某个瞬间,林昭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像鼓点,像希望。
第二天清晨,林昭是被阳光晒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发现毯子不知何时又盖回了身上。
窗外传来麻雀的啁啾,他侧耳听了听——没有那些刺耳的喧嚣,只有楼下早餐摊的吆喝:热乎的咸浆嘞!
他掀开毯子站起来,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响。
推开房门的刹那,晨风裹着熟悉的豆香涌进来。
林昭望着楼梯口那个提着保温袋的身影,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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