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声控灯在林昭弯腰时“啪”地灭了,搬迁通知的边角蹭过他手背,带着白天晒过的余温,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
纸张粗糙的纹理贴着手背,仿佛还残留着复印机滚烫的热度。
他摸出手机照亮纸张,红色公章在冷白光下泛着暗紫,像干涸的血迹,“每月涨八百”几个字像根细针扎进瞳孔,刺得他眼眶微酸。
晚风裹着楼下夜市烤串的焦香涌进来,混杂着孜然与炭火的味道,勾得胃袋一阵抽搐。
林昭喉结动了动,喉间泛起一丝咸涩。
三天前他还蹲在楼道里给母亲打视频,镜头特意避开掉漆的墙皮,只拍窗台上那盆母亲硬塞的绿萝——“昭昭,这绿莹莹的多好看,比你们中介公司那些水晶摆件实在。”那时窗外还有蝉鸣,手机微微发烫,母亲的声音穿过电波,在他耳边轻轻回荡。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昭昭,刘婶说你们店门口挂了大红花?”他按掉语音,指腹蹭过通知上“赵文彬”三个字,指甲边缘被纸划出一道浅痕。
房东上个月还拍着他肩膀说“小青年踏实,房租两年没涨”,现在倒算得精,连语气都变了调。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楼下传来电动车的轰鸣,引擎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像野兽低吼。
林昭刚把通知塞进抽屉,就听见楼梯间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是赵文彬的皮鞋,他总爱把钥匙串晃得哗啦响,说是“防贼”。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一声声逼近,像敲在人心上。
“小林啊!”防盗门被拍得嗡嗡响,赵文彬的大嗓门透过门缝钻进来,“我刚在楼下遇见张婶,她说你这个月拿销冠了?了不得啊!”
林昭打开门,迎面扑来一股花露水混着烟味的气息,呛得他鼻腔一紧,忍不住皱眉。
赵文彬穿件洗得发白的汗衫,金链子在锁骨处晃荡,手里还提着半袋没剥的毛豆——显然刚从菜市场回来,豆荚表面还沾着湿漉漉的泥土,散发出青涩的植物气息。
“叔,您这通知...”林昭把人让进屋,目光扫过对方裤脚沾的泥点,脚尖踩上去会留下黏腻的触感。
赵文彬一屁股坐在褪色的布沙发上,毛豆袋往茶几上一扔,塑料纸发出窸窣的响:“这不是没办法嘛!你也知道,现在云城房租都涨了,我那套两居室的租户上个月刚搬走,人家中介说能租到四千五——”他顿了顿,眯眼打量林昭床头的制氧机,那机器正发出轻微的嗡鸣,“你这屋虽小,可离地铁站近,我涨八百真不算多。”
林昭垂眼倒茶,听见赵文彬的心声像台卡带的收音机:“这小子现在能赚钱了,不宰白不宰。再说他那老妈病歪歪的,搬一次家不得折腾?到时候就算不涨,他也得求我多住俩月。”
“叔,我最近刚垫了笔中介费。”林昭把茶杯推过去,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两下,热气升腾中,茶香袅袅,“您也知道,我们这行看着赚得多,钱都压在单子里。要不...下月发提成我一并补上?”
赵文彬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接茶杯时,林昭又听见他心里嘀咕:“下个月?万一他跑了呢?”但嘴上却笑出满脸褶子:“行,叔信你!不过咱丑话说前头,要是月底还没——”
“对了叔!”林昭突然拍了下脑门,“我有几个客户正找短租,您那套空着的两居室要是愿意降点价,我帮您介绍介绍?”他盯着赵文彬发亮的眼睛,“都是靠谱人,签一年合同,押金还能多押俩月。”
赵文彬的金链子晃得更快了,手在毛豆袋上无意识地抓捏:“你...你真有这门路?”
“我做中介的,手里没几个租客算什么?”林昭从工牌夹里抽出张名片,“就上周还有个客户说想找离医院近的房子——您那套不正好在市立医院后门?”
赵文彬的心声突然清晰起来:“市立医院?那地段短租可贵着呢!要是能租给陪护的,一个月五千都有人抢!这小子不会骗我吧?”他搓了搓手,语气软了三分:“成...成,那你帮着问问。不过涨租的事...”
“我肯定尽快凑钱。”林昭把人送到门口,看着赵文彬哼着小调下楼,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
月光透过防盗网在地上投下格子,像一张巨大的铁网,把他困在这方寸之间。
他摸出手机翻通讯录——第一条就是苏绾的微信,备注是“苏小姐(租房)”。
第二天上午十点,赵文彬的两居室门口围了三拨人。
林昭穿着工服站在楼道里,手里捏着钥匙串:“王女士您看,这厨房刚换的新抽油烟机;李先生,您家老人住的话,卫生间有扶手;张姐,您说的短租三个月,合同里可以加条款...”
赵文彬从楼梯口探出头,看见客厅里有人踮脚看阳台,厨房有人敲瓷砖,连卫生间都挤了两个姑娘在讨论“采光不错”,脸立刻笑成朵菊花。
空气中飘着新刷油漆的气味,还混着一点潮湿的霉味。
他凑到林昭身边,压低声音:“小林,这些都是你找的?”
“那能有假?”林昭把最后一组客户迎进去,余光瞥见赵文彬摸着金链子的手直抖,心声像放鞭炮:“这小子真有本事!昨天还担心他忽悠我,现在看来能租个好价钱!”
“叔。”林昭趁没人注意,把赵文彬拉到楼梯间,“您看这涨租的事...我这两天实在凑不出钱,要不暂缓到月底?等您这套租出去,我再把差价补上?”
赵文彬盯着客厅里举着手机拍视频的租客,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豆壳:“暂缓就暂缓!都是邻居,叔还能逼你不成?”他拍了拍林昭肩膀,声音里带了点讨好,“那套要是租出去,我请你吃饭!”
傍晚收工,林昭站在楼下仰头看自己的窗户。
夕阳把防盗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金色的栅栏,将他与那扇窗隔开。
他摸出钥匙刚要上楼,转角处突然传来低低的冷笑。
周磊靠在电动车上,工牌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他盯着林昭胸前的销冠徽章,指甲深深掐进车把:“行啊林昭,抢客户还不够,现在连房东都能哄得团团转?”他踢了下电动车脚撑,车铃“叮”地响了一声,“你等着,总有人治得了你。”
林昭望着周磊扬长而去的背影,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起,灯光刺眼而冰冷。
他摸出手机,母亲的视频邀请跳出来——老人正把蒸好的鱼往镜头前凑,油星溅在屏幕上,身后制氧机的轻响像首温柔的歌。
“昭昭,刘婶说你上电视了?”
“快了。”林昭对着手机笑,目光扫过床头的搬迁通知。
晚风掀起窗帘,楼下传来收摊的吆喝,还有隔壁写字楼加班族的抱怨。
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涌进耳朵,又被他轻轻推开。
他坐在床边闭上眼,耳边隐约响起周磊刚才的心声:“等着吧,我迟早要让你栽大跟头。”
月光漫过窗台,林昭摸着制氧机的外壳,突然想起苏绾上周说的话:“你总住在这种老破小里,像颗蒙尘的珍珠。”他望着窗外苏氏集团的霓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按下了关机键。
有些风浪,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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