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鹤成了烬渊的影子。
他走,她便跟上,不多问一句,不多看一眼。两人自庆云顶回到璃月港,就像两滴悄无声息的水珠,汇入了名为“人间”的河流。
和裕茶馆,正是宾客满座、喧闹鼎沸之时。
戏台上,一位身段窈窕、头戴翎羽的女角,正唱到《神女劈观》的至高潮处。她手中长枪一抖,挽出一个凌厉的枪花,唱腔高亢激越,身法干脆利落,引得满堂喝彩。
“好!”
“云先生的功夫,真是越发精进了!”
叫好声此起彼伏。
烬渊端起茶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兴致缺缺。
申鹤静立其后,对台上的热闹恍若未闻,她的世界里,只有身前这个男人的背影。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那位被称为“云先生”的女子,在雷动的掌声中谢幕退场。
烬渊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对身后的申鹤随意地评价了一句:“架势很足,唱腔也下了苦功。”
“可惜,只有形,没有神。”
“她只是在‘扮演’神女,而不是让‘神’通过她来‘再现’。”
这声音不大,却恰好被一个端着茶盘路过的戏班班主听了去。班主脸色一变,脚步一顿,狠狠瞪了烬渊一眼,然后快步走进了后台。
片刻后,通往后台的珠帘被掀开。
云堇走了出来。
她已卸去了厚重的油彩,露出一张清丽素雅的脸,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和几分未散的疲惫。她径直走到烬渊的桌前,微微欠身。
“这位先生。”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方才听班主转述,先生似乎对云堇的《神女劈观》,有些不同的见解。”
她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烬渊那双慵懒的眼睛。
“敢问先生,云堇的戏,究竟差在何处?”
烬渊终于抬起眼皮,正眼看了她一下。
“你唱的是‘神女劈观’。”
他开口,语调平淡,却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云堇引以为傲的一切。
“可你见过神吗?”
云堇的呼吸一滞。
“你感受过那一枪中,蕴含的守护苍生的决意,和斩断旧友的悲戚吗?”
“你没有。”
烬渊的结论,冷酷而直接。
“所以你的表演,是空洞的,是想象的,是无根的浮萍。”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云堇的心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没有。
她确实没有。
她的一切表演,都源自于史书典籍的记载,源自于老师傅的口传心授,源自于她自己日复一日的揣摩与想象。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却被这个陌生男人一语道破了最根本的虚妄。
原来,她穷尽心血抵达的巅峰,在真正的高度面前,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云堇的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微微晃动。
烬渊看着她这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或许能成为一个不算太无聊的“余兴节目”。
“也罢。”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戏台中央,那杆被用作道具的红缨枪。
“既然遇到了,就让你见识一下。”
一股无形的波动,自他指尖射出,瞬间没入了那杆道具枪中。那是一缕极其微弱的神韵,来自于他不久前,在天守阁与雷电影对峙时,所感受到的那份“斩断尘世,成就永恒”的决绝意志。
道具枪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静静地立在枪架上。
烬渊收回手,对已经完全愣住的云堇开口。
“你再去唱一次。”
“试着去感受那杆枪,而不是扮演任何人。”
云堇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个男人,又看看台上那杆平平无奇的道具枪,心中充满了怀疑与不解。
但她别无选择。
那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让她只能抓住这根唯一的、匪夷所思的“救命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步重新走上戏台。
台下的观众见她返场,都有些意外,继而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云堇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杆道具枪上。她伸出手,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重新握住了它。
【嗡——!!!】
就在指尖触碰到枪身的瞬间!
一股浩瀚、悲怆、却又威严无比的神意,如同决堤的星海,轰然冲入了她的脑海!
眼前的茶馆、观众、灯火,在刹那间全部消失!
取而代DE的,是漆黑如墨、波涛汹涌的海渊!一头巨大、扭曲、散发着无尽不祥气息的魔神,正在海中咆哮!
而她,就站在这滔天巨浪之前!
守护身后万家灯火的使命感,斩断昔日同袍的彻骨悲戚,化作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攫住了她的灵魂!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口。
“曲高未必人不识,自有知音和清词……”
一开口,声音便不再是她自己的了。
那是一种穿越了千古时光的,带着金石之声与神明威严的吟唱!
台下的观众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茶馆的木质结构,化作了冰冷坚硬的礁石。头顶的灯笼,变成了晦暗无光的阴沉天穹。空气中,弥漫开咸涩的海风与刺骨的寒意。
每个人,都仿佛被强行拖拽到了那片远古的战场!
他们亲眼看见,一位孤高的仙家神女,手持长枪,立于天地之间,她的背影,既是守护,也是诀别。
云堇的身法,不再是精妙的程式,而是最纯粹的战斗本能!
每一枪刺出,都带着斩断因果的决绝!
每一声吟唱,都化作镇压魔神的言灵!
“——再看这枪尖一点,劈开了混沌,劈开了从前!”
当最后一句唱罢,枪尖指向前方。
整个茶馆,陷入了一片死寂。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但那股神战的震撼,那份守护的决意与诀别的悲怆,却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久久无法消散。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戏台的地板上。
云堇缓缓放下长枪,泪流满面。
她明白了。
艺术的终点,不是模仿,不是扮演。
是“真实”。
烬渊已经站了起来,对这满堂的震撼没有半分留恋。
他转身,准备离开。
这个新玩具的反应,还算有趣,但也仅此而已了。
申鹤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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