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里，死寂无声。
那些飘落的金属粉末，是黑塔破碎的科学信仰。
它们落在人偶光洁的肩甲上，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落在了她逻辑核心的最深处。
所有战斗人偶都已停机，像一尊尊沉默的墓碑，为一位天才的傲慢举行葬礼。
黑塔的人偶之躯缓缓转动，那双不再闪烁数据流的眼眸，第一次正视着烬渊。
她没有再称呼他为“样本”或“现象”。
“你……”
一个字，卡在发声单元里，显得干涩而艰难。
“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代表着她放弃了“捕获”这个愚蠢的念头。无法捕获，无法理解，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解析。
烬渊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将一粒飘到申鹤发间的金属尘埃捻去，动作随意。
这种无视，比任何回答都更让黑塔感到自身的渺小。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就此认输。
既然物理层面无法触及，那就上升到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知识。
黑塔猛然转身，悬浮到主控台前。
纤细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之前巨大的星图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以让任何博识学会大学者精神崩溃的、由无数公式与模型构成的混沌之海。
那是一个关于“虚数能量与实数宇宙的边界坍缩模型”。
是她穷尽了数十年光阴，耗费了无法估量的计算力，也依旧无解的终极难题。
这是她智慧的王冠，也是束缚她最沉重的枷锁。
“如果你真的……凌驾于规则之上。”
黑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么，解开它。”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整个背影，向他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挑战。
这不再是捕获，而是一种验证。
用她无法逾越的智慧高墙，去测量对方所在的“位阶”。
申鹤的眉梢微动，她能感受到黑塔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不甘与期待的复杂集合体。
烬渊终于将视线从申鹤身上移开，懒洋洋地瞥向那面巨大的光幕。
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公式，就像在看一张画满了涂鸦的废纸。
几秒钟的沉默。
在黑塔的感知中，这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听到了烬渊的声音，随意得像是在评价今天的午餐。
“你的基础假设就错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
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黑塔的思维核心上。
黑塔猛地转过身，人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愕然”的表情。
“错……了？”
她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模型，都建立在那个被整个科学界公认的假设之上。
烬渊甚至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指了指光幕的核心区域。
“你试图用‘边界’去定义虚数与实数，但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
他的语气平静，却在阐述着一个颠覆性的事实。
“它们之间不存在‘墙’，只存在一个‘转换常数’。”
“你所有的计算，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宇宙模型上。”
“一体两面……转换常数……”
黑塔的人偶嘴唇微动，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
她的大脑模拟系统，正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运转。
她试图理解，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的整个知识体系，在这句话面前，摇摇欲坠。
烬渊似乎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他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
“你试图建一堵墙，去隔开水和水的‘湿润’属性。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
这句近乎嘲讽的比喻，非但没有激怒黑塔，反而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最后的思想迷雾。
她不需要更复杂的公式了。
她只需要一句能支撑起所有公式的、更底层的公理。
烬渊满足了她。
他给出了最终的答案，那句话语调平淡，却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的所有奥秘。
“能量并非守恒，而是在虚实之间，以‘熵’为媒介，进行着不对等的循环交换。”
“你们所处的这个宇宙，只是这个交换过程中的一个‘稳定态’而已。”
【轰——！】
这不是物理上的声音，而是黑塔逻辑核心中，世界观崩塌的声音。
创世之光。
这句公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过去所有被锁死的、充满悖论的、无法前进的研究。
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警报！警报！模拟核心负载瞬间超过3000%！】
【检测到概念性数据过载！启动紧急散热程序！】
刺耳的电子警报声在黑塔的内部通讯中疯狂鸣叫。
她的大脑模拟系统，因为这个全新的公理输入，瞬间完成了之前停滞了数十年的所有运算。
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数据洪流，让她的模拟核心直接出现了瞬时过热的物理现象。
一缕青烟，从黑塔人偶的后颈处冒出。
但她毫不在意。
她不需要再去验证。
因为这句公理本身，就带着一种真实感。
一种宇宙诞生之初，就烙印在万物根源之上的、绝对的真实感。
黑塔呆呆地悬浮在原地。
她看着烬渊，那个人偶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
没有了发现收藏品的狂喜，没有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也没有了被挑战的傲慢。
只剩下最纯粹的……
敬畏。
以及，一种见到“真理”化身时的……狂热。
她终于理解了。
她面对的，不是什么“现象级样本”，也不是什么强大的“入侵者”。
她面对的，是她毕生追求的“知识”的源头，是“真理”本身。
自己之前的行为，就像一只蚂蚁，妄图用自己搭建的土坑，去“收藏”整个天空。
何其可笑。
何其……无知。
她的人偶之躯缓缓降落，双脚第一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这是一个学者，在面对自己无法企及的智慧时，下意识的姿态。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对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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