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地动山摇的轰鸣撕裂长空,龟息城的琉璃瓦都跟着簌簌震颤。霎时间,墨色云层如潮水般压向城头,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迸起白烟,数道碗口粗的闪电劈开天幕,将整座城池照得忽明忽暗。
就在众人惊恐抬头时,一声震碎云层的嘶吼自天际传来。那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威压,似有千钧之力碾过修士们的识海——竟是龙吟!
修行者们纷纷捂住心口跪倒在地,就连化形百年的妖物也浑身毛发倒竖。苏雅原本正踮着脚尖往闭关室窗缝里张望,这声龙吟如重锤般砸在天灵盖上,她“啊”地一声跌坐在地,九条狐尾不受控地炸开,粉色裙摆被雨水浸透也浑然不觉。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话音未落,紧闭十年的闭关室大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腐朽的门轴艰难转动,潮湿的雾气裹挟着古老而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院角的旺财“骨碌”翻了个身,龟甲缝隙里渗出的不是冷汗,而是金灿灿的灵光。
苏雅仰头望着那道挺拔身影,雨水顺着睫毛砸在青石板上,晕开细碎的水痕。记忆里的先生总是带着书卷气,此刻却周身萦绕着金色流光,龙鳞化作的护腕在腕间泛着冷光,眉间似有云气凝结——那是与上古龙魂交融后的气象。
“小雅。”童武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六十年未沾人间烟火的清冽,却在看到她湿透的裙摆时,眼底掠过一丝暖意。苏雅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她偷喝桂花酒摔进他怀里的模样,此刻却只能攥着湿漉漉的裙角,任由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消息比暴雨蔓延得更快。当童武手持玲珑剑踏上城头时,城外早已聚满了闻讯而来的修士。有人看见他袖口翻卷处露出的龟甲纹路,立刻跪倒叩首:“龟息仙人现世!”更多人仰头望着他身后若隐若现的龙形虚影,议论声盖过了隆隆雷声。
龙鳞与龟甲阵法同时共鸣,在他身后凝成半透明的防护罩——不是防御,而是悲悯。当第一滴龙血混着雨水滴落时,老人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周身魔气如冰雪遇阳,在金光中化作缕缕青烟。
“执念成魔,却困不住人心。”童武收剑入鞘,雨幕突然在他身前分开,露出一条通往天际的金光大道。苏雅这才注意到,他掌心的龙鳞已化作璀璨金纹,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口,与龟甲纹路交织成太极图案。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看!是真龙现世!”只见童武踏剑而起的刹那,云层轰然裂开,一条浑身覆盖金甲的巨龙虚影冲破雨幕,龙吟声中,龟息城的防护罩化作千万道流光,洒向方圆百里的贫瘠土地。
六十年光阴,不过是修士指尖的一炷香。当童武俯瞰着这座由执念与守护共同催生的城池,忽然明白玄奘当年说的“刹那即永恒”——有些等待是困局,有些坚守却能长成庇护众生的绿荫。
苏雅望着他逐渐升高的背影,突然想起闭关室里那幅未完成的画卷。画中少年倚着龟壳钓鱼,而此刻的仙人脚踏龙鳞,衣袂翻飞间,正将六十年的光阴,炼成了人间最温柔的锋芒。
暴雨初歇,天边残阳如血。当童武踏过青石门槛的刹那,满城金光轰然消散,龟甲虚影化作万千流光没入云层。城外原本空荡的驿道瞬间挤满了人潮,修士们御剑悬停半空,江湖豪客策马扬鞭,就连挑着担子的小贩都攥着货郎鼓,生怕错过这场百年难遇的盛事。
快看!枯树下的老怪物动了!人群中爆发出惊呼。那个盘踞六十年的身影终于颤巍巍站起,褪色的道袍下露出嶙峋的骨架,手中断剑却泛起诡异的黑芒。他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童武,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地便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童武一袭素白长袍随风轻扬,腰间玲珑剑未出鞘,却有龙吟声隐隐作响。他周身萦绕着淡金色光晕,龙鳞护腕在暮色中流转着神秘的光泽,任谁都能看出,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仅凭龟甲阵法守成的修士。
六十年了,你终于舍得出来受死!老人发出破锣般的嘶吼,断剑直指苍穹。刹那间,方圆十里的云层骤然变黑,无数剑气如暴雨倾泻而下。围观者惊恐地抱头鼠窜,却见童武抬手轻挥,一道金色龟甲虚影浮现,将所有攻击无声化解。
你的执念,该放下了。童武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随着话音落下,他掌心的龙鳞突然爆发出耀眼金光,天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龙吟,一条金色巨龙虚影冲破云层,盘旋在他头顶。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人认出这是传说中能改天换地的真龙之威,纷纷跪倒在地;也有人掏出笔墨,试图记录下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他俩到底啥仇啊?”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喊。
“听我表舅的三姨夫说——”
“打住!”穿青衫的说书人拍着惊堂木挤进来,“正解是那童仙人曾救过老怪物的命,谁知这老东西恩将仇报,非要抢仙人的龟甲秘籍!”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却见两道遁光突然冲天而起,童武白衣胜雪,枯树老人形如朽木,转瞬便消失在云海之间。
“快去青牛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立刻如潮水般向山脚涌去。可等他们气喘吁吁赶到时,眼前景象却让所有人呆立当场——
童武单脚踩在枯树老人背上,左手揪着对方稀疏的白发,右手握拳如捣蒜般落下:“叫你困我六十年!叫你吓哭镇东头小囡!叫你偷喝我的桂花酿!”每一拳都带起破空声,却偏偏避过要害,打得老人杀猪般惨叫,却连一根骨头都没断。
“这、这是仙人打架?”卖糖葫芦的老汉揉着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怎么像市井泼皮斗殴?”新科秀才推了推眼镜,满脸困惑。
更有人掏出玉简疯狂记录:“童仙人施展‘怀中抱妹杀’!不,是‘倒拔垂杨柳’!不对,这招分明是《菜市场三十六式》里的‘掀翻菜筐脚’!”
六十载光阴积攒的期待,最终化作童武擦着汗的一句吐槽:“早知道你心魔入体只剩半口气,当初就该让旺财用龟壳砸你。”枯树老人瘫在泥里,眼瞅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气被对方当痒痒挠躲过去,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角还挂着两行浑浊的泪——不是因为恨,而是被揍得太疼。
人群寂静片刻,突然爆发出哄笑。有人捡起老人的断剑当柴烧,有人去挖他藏了五十年的窖酒,至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最终被编成段子:“龟息仙人一声吼,枯树老怪抖三抖,龙抓手配流星锤,打得魔头喊妈妈!”
月上柳梢时,童武拎着酒坛晃回镇子,苏雅迎上来递手帕:“先生这架打得可真不体面。”
他灌了口酒,望着漫天星斗笑出声:“体面能当饭吃?这六十年守着阵法听他骂街,总得收点利息。”
远处传来旺财的吐槽:“...浪费...龙鳞...”童武踢了踢龟壳,两人一龟在月光下慢悠悠走着,身后的议论声渐渐飘远——比起仙风道骨的传说,或许这种鸡飞狗跳的真实,才更像人间烟火。
“就这么打完了?”围观修士望着天边消散的遁光,手里的瓜子壳掉了一地。谁能想到,这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世纪大战”,最后以童武揪着对方白发揍成猪头告终,连块像样的法宝碎片都没留下。
童武将枯树老人埋在那棵见证了六十年执念的槐树下,培土时发现树根旁还埋着半坛没喝完的酒。他摇头轻笑,拍掉手上的土,转身望向焕然一新的城池——曾经的石板路拓宽成三丈宽的御道,临街商铺飘来的不是稻香,而是浓郁的灵茶香。
“童武!”沙哑的呼喊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时,看见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在夕阳下蹒跚走来,满头银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角深深的皱纹。
“您是……”他瞳孔微缩,记忆里那个总在黄昏时送糯米糕的倩影,与眼前人渐渐重合。
“我是阿巧啊。”王寡妇抬手抹泪,拐杖顶端的玉葫芦晃出细碎金光,“当年您教我辨认灵草时,说这玉葫芦能保人长寿……如今真活到了一百二十岁。”
童武喉头微动。六十年前,他不过随手赠了件避邪法器,却没想到陪这妇人走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身后的糖葫芦摊飘来甜香,摊主竟是当年偷喝过他药酒的虎娃,如今也已两鬓斑白。
“您瞧,”王寡妇颤巍巍指向街角,“当年您救的那个被狼叼走的女娃,现在都当奶奶了。还有东头的铁匠铺,改成灵兵阁了……”她絮絮说着,像翻开一本尘封的旧书,每一页都藏着他错过的光阴。
风起时,童武闻到熟悉的桂花香。苏雅抱着一摞新抄的《阵法典籍》走来,发间别着的还是当年那朵琉璃海棠。王寡妇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他腕间龙鳞:“您没变,可这世道啊,早就不是那年的月亮了。”
他望着漫天云霞,忽然想起玄奘曾说“如露亦如电”。六十年缩在阵法里看云卷云舒,以为守住了岁月,却忘了人间本就是流动的河。王寡妇转身时,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竟比当年的暮鼓晨钟更让人触动。
“先生,要喝桂花酿吗?”苏雅晃了晃酒坛,狐尾扫过满地斜阳。童武接过酒盏,琥珀色的酒液里映着万家灯火,忽然明白——比起长生不老的孤寂,或许看着人间烟火渐次绽放,才是真正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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