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中书省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而诡异的声响。宋大人怀揣圣旨,脚步匆匆地穿过青石长廊,袍角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急促晃动的玉牌。
“宋大人!”一道身影突然从廊柱后闪出,中书省的书办喘着粗气疾步跑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宋大人脚步顿住,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你拦着本大人作甚?”
“宋大人!”书办竟不退反进,横身挡在书房门前,脸上堆起讨好又焦急的笑,“您先听卑职把话说完……”
“闪开!”宋大人冷喝一声,袖中藏着的圣旨微微鼓起,“别耽误本大人要事!”
书办却像钉在原地般纹丝不动,脸上的笑意僵成一抹难看的弧度:“大人,今儿就算您把卑职脑袋砍了,也不能让您进去啊!”
“放肆!”宋大人勃然大怒,青筋在额角暴起,“本大人奉圣上旨意,谁敢阻拦,便是抗旨不遵!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拦得住我!!”他猛地向前迈步,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大有冲破阻拦之势。
宋大人话音未落,两名带刀护卫已如鬼魅般闪身而出,刀鞘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书办见状,垂首退到一旁,喉间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刹那间,“唰唰”声响彻回廊,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夜色照得惨白。身披玄铁铠甲的士兵从廊下、墙角、树影中鱼贯而出,甲胄相撞的铿锵声里,寒光如潮水漫过青砖。
宋大人瞳孔骤缩,缓缓仰头望向夜空。银盘似的满月悬在中天,清辉洒在他煞白的脸上,映得冷汗愈发刺眼:“今天的月亮...真圆啊....”他猛然转身,强作镇定地干笑两声,“嗯,我突然想起来我家狗今天怀孕,就先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几名士兵已持戈拦住去路。为首将领按剑上前,嘴角勾起虚伪的笑意:“宋大人,这么晚了还是不要乱跑的为好,万一遇见了坏人怎么办。”宋大人喉结上下滚动,攥着圣旨的手微微发颤:“此...此言..有理..有理!”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宋予攥着袖中密信来回踱步,绣着金线的官靴在青砖上磨出细微声响。丑时三刻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惊得案上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他苍白的脸色愈发惶急。
“怎么还没有消息……”宋予攥着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忽然,廊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不等来人叩门,他已大步推开御书房鎏金门扉,却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如坠冰窟。
禁军统领刘铁生身披染血银甲,腰间长刀尚在滴水。他单膝跪地,声音却毫无波澜:“禀陛下,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叛乱贼子王胜、杨寻几人已被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这句话如惊雷劈在宋予头顶,他踉跄后退半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喉间泛起铁锈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门钉——本该是他心腹的两人,此刻竟成了“叛乱贼子”。
刘铁生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宋予煞白的脸,语气似有若无地添了一句:“陛下,皇宫还有不少叛乱分子残留。”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兵器碰撞声,在死寂的夜色里格外刺耳。宋予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压不住后颈窜起的寒意——这场精心筹划的局,终究是自己成了困兽。
相国大人,请陛下移驾朝天观。
朝天观里,宋予像丢了魂似的走到供奉父亲宋长静的大殿前。童武正坐在台阶下,面前摆着一壶酒和一碟炒黄豆。
宋予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服,规规矩矩地走过去行礼:先生。
童武站起身,微微点头:臣童武,参见陛下。
宋予赶忙回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害怕:先生好。童武越平静,宋予心里就越慌。
童武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宋予倒了一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记得你刚出生时,你爹抱了一下就塞给我,结果你上来就尿了我一手。小时候你弟弟爱读书,你却调皮得很,我一睡觉你就骑在我脖子上闹,非要我讲江湖故事。带着你们兄弟俩上街,就属你最不安分。
他仰头喝完酒,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什么都变了。
宋予盯着面前的酒杯,低下头说:我...辜负了先生的教导,对不住先生。之前是我糊涂,听了王胜他们的坏话,才怀疑先生。我马上恢复您的官职,求先生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次。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偷瞄童武的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童武才开口:陛下没做错。自古以来,臣子权力太大都没好下场。要是换作我坐在你的位子上,也会这么做。这些年,是我做事太独断了。
宋予愣了一下,没想到童武会这么说。
童武又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爹临死前,托我一定要让大周统一天下。我拼了几十年,不想白费心血。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不做到是不会罢休的。
宋予赶紧说:先生为大周操碎了心,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等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童武盯着宋予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最后语气平静地说:这皇位,还是让你弟弟来坐吧。
宋予只觉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惊恐地瞪着童武,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童武已经站起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退位诏书明天就会公布,你准备一下,尽快动身去南阳。”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袍角扫过地面,扬起细碎的尘埃。
“不!!不能这样!!”宋予嘶哑地嘶吼着,跌跌撞撞地想追上去。这九五之尊的皇位是他的,是他从无数明枪暗箭里抢来的,怎么能轻易让给别人?“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却只换来童武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刚跑到殿门口,禁军统领刘铁生带着两名甲士猛地横刀拦住去路。“让开!你们敢拦朕?!”宋予状若疯狂地推搡,却被甲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童武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三日后,大周皇宫昭告天下:皇帝宋予颁布罪己诏,自愿禅位于弟弟宋牡。没过多久,“太上皇”宋予的车驾驶向南阳,却在半月后传来暴毙的消息。童武听到密报时,只是端着茶杯轻轻晃了晃,茶水上泛起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太清楚宋牡的手段了,新皇登基,又怎会容得下前朝皇帝活着?
宋予毕竟流着皇室血脉,又曾是九五之尊,朝中不少老臣还念着旧情。若有人以他为名起兵,或是暗中搅弄风云,这好不容易稳固的朝局怕又要天翻地覆。童武不敢赌,也不能赌。从他默许宋牡动手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没脸再去朝天观,面对宋长静的灵位了。
时光飞逝,六年光阴弹指而过。大周集结六十万大军,战旗再次指向大唐边境。童武站在点将台上,看着黑压压的甲士如潮水般涌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当年答应宋长静的“一统中州”,终究要在铁蹄下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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