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的早晨总是来得比其他城市要早一些。
清晨六点半，程默已经站在了出租屋的狭小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杯速溶咖啡，眺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城市灯光。五月的风带着微微的咸湿气息拂过他的面颊，那是东海特有的海风味道。
今天可是大日子啊。程默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镜子前，程默反复调整着自己深蓝色西装的领带。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星辉传媒的编剧助理。虽然只是个基层职位，但对于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他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起点了。
领带歪了。室友张昊叼着牙刷从卫生间探出头来，第一次见面要给制片人留个好印象。
程默笑着重新调整领带：听说这位苏制片在业内是出了名的严厉，手下的编剧换了一茬又一茬。
怕什么，你可是咱们系编剧大赛的冠军。张昊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了，你那张脸，就算剧本写砸了，人家也舍不得骂太狠。
程默无奈地摇摇头。从小到大，这张继承了母亲优良基因的脸确实给他带来过不少便利，但他更希望别人看到的是他的才华而非外表。
星辉传媒大厦坐落在东海市CBD的核心区域，四十八层的玻璃幕墙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程默站在大厦前广场的喷泉旁，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决定先熟悉一下环境。
你就是新来的编剧助理？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像是夏日里突然袭来的一股寒流。程默转身，看见一位身着藏青色职业套装的女性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整个人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场。
是的，我是程默。程默下意识地站直身体，伸出手，露出他标志性的阳光笑容，您一定是苏制片？
苏瑾——星辉传媒最年轻的制片人，业内人称冰山美人，以严苛的专业标准和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闻名。她微微点头，礼节性地握了握程默的手，触之即离。
跟我来。苏瑾转身走向大厦入口，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你的第一个任务是修改《夏日记忆》第三集的剧本，原稿太矫情了。
程默快步跟上，努力适应着苏瑾的步调。电梯里，两人沉默地站着，程默偷偷从电梯镜面中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女制片。苏瑾的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整个人像是一尊精雕细琢的冰雕。
看够了吗？苏瑾突然开口，目光依然直视前方。
程默耳根一热：抱歉，我只是在想如何把剧本改得更好。
用脑子想，不是用眼睛。苏瑾冷冷道，却在程默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微微上扬。
电梯停在28层，苏瑾大步流星地走向编剧部，程默紧随其后。开放式办公区里，几个编剧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紧张感。
这是你的工位。苏瑾指向角落里一张堆满资料的桌子，《夏日记忆》的项目资料和前三集剧本都在这里，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修改稿。
程默看着那摞足有二十厘米厚的资料，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苏制片，我对这个项目还不太了解
资料里有项目企划和人物小传。苏瑾打断他，我看过你的毕业作品《春日迟迟》，对青春情感的把握很精准，这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别让我失望。
程默一怔，没想到苏瑾竟然看过他的学生作品。他还想说些什么，苏瑾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冷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工位上，程默迅速翻阅起项目资料。《夏日记忆》是一部讲述高中生暑假生活的青春剧，原编剧将第三集写得过于煽情，确实如苏瑾所说太矫情了。他戴上耳机，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
时间飞逝，当程默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时，发现已经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赶忙将修改好的剧本打印出来，正要送去苏瑾办公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又来了...一个女编剧小声嘀咕。
程默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花哨西装的中年男子正趾高气扬地走进办公区，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
苏瑾呢？男子大声问道，目光扫视着办公区，最后落在程默身上，你是新来的？
我是编剧助理程默。程默起身回答，苏制片应该在办公室。
男子上下打量着程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我是市场部的赵总监，《夏日记忆》的植入广告太少了，第三集必须加至少三个品牌露出。
程默微微皱眉：可是剧情已经...
没什么可是的！赵总监不耐烦地挥手，按我说的改，明天我要看到新版本。
程默正想解释剧本修改需要与苏制片沟通，一个冷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赵总监，什么时候剧本创作轮到市场部指手画脚了？
苏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走廊入口，怀抱着一叠文件，目光如冰。
赵总监脸色变了变：苏制片，这是公司的商业需求...
商业需求应该在项目策划阶段就确定，而不是在剧本完成后强行插入。苏瑾走到程默身边，拿起他手中的剧本翻看，程默，按你的理解改好了？
程默点头：是的，我加强了人物之间的冲突，让情感发展更自然...
很好。苏瑾打断他，转向赵总监，这就是最终版本，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说完，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程默，跟我来。
程默在众人或惊讶或钦佩的目光中跟上苏瑾。进入办公室后，苏瑾关上门，示意他坐下。
别被赵志明吓到。苏瑾的语气罕见地缓和了一些，他总想插手创作，但好作品不是靠广告堆出来的。
程默松了口气：谢谢苏制片的信任。
苏瑾翻开剧本，快速浏览着修改内容，眉头渐渐舒展：比我想象的要好。她抬头看向程默，你保留了原稿的情感内核，但用更细腻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这是程默今天第一次看到苏瑾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那双通常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丝温度，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活水。
我在大学时就研究过青春题材的剧本创作。程默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现在的观众更希望看到真实的情感，而不是刻意煽情...
苏瑾认真听着，偶尔点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了她原本锋利的轮廓。
明天上午九点，编剧会议。苏瑾最后说道，你可以先下班了。
走出星辉大厦时，夕阳已经西沉。程默深吸一口气，第一天的紧张感终于消散。手机震动起来，是张昊发来的消息：怎么样？冰山美人名不虚传吧？
程默笑着回复：比传说中还要冷，但是...他顿了顿，想起苏瑾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赞许，但是挺专业的。
正准备收起手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突然弹出：第三集第12场，海边告白的台词可以再斟酌一下。—苏瑾
程默愣住了，没想到苏瑾会亲自发短信讨论剧本细节。他立刻回复：好的，我会再思考一下更自然的表达方式。
发完消息，程默抬头望向星辉大厦28层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窗前。不知为何，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仿佛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默逐渐适应了星辉传媒的工作节奏。苏瑾确实如传言般严厉，但对好作品从不吝啬赞赏。在她的严格要求下，程默的编剧水平飞速提升。
一个月后的周五晚上，程默加班修改《夏日记忆》的最终集剧本。办公区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台灯还亮着。正当他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时，一杯咖啡突然放在了他的桌上。
还没走？
程默抬头，看见苏瑾站在身旁，已经换下了平时的职业套装，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牛仔裤，长发也松散地披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苏制片也加班？程默有些惊讶。
苏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看最终集的进度。她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咖啡，叫我苏瑾吧，下班时间不用那么正式。
这是程默第一次看到工作状态之外的苏瑾，少了些锋芒，多了几分疲惫和真实。
剧本差不多了，只是结尾处还有些犹豫。程默将电脑屏幕转向苏瑾，您...你觉得男主角应该选择梦想还是爱情？
苏瑾认真阅读着剧本，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程默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却不卷翘，自然地下垂着，给人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生活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苏瑾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轻柔，为什么不能是梦想和爱情都选择呢？
程默若有所思：但这样会不会太理想化了？
观众看剧就是为了在现实中找不到的理想。苏瑾微微一笑，这是程默第一次看到她真心的笑容，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下面流动的湖水，相信美好也是一种勇气。
两人就剧本讨论到深夜，当程默送苏瑾到地下车库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下周一见。苏瑾坐进驾驶座，突然又摇下车窗，周末有空的话，可以去东海艺术馆看看，那里正在举办一个法国电影展，对你的创作会有帮助。
程默点头：谢谢建议，我会去的。
看着苏瑾的车尾灯消失在车库转角，程默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奇妙的期待。这个被称作冰山美人的制片人，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冰冷无情。
周末的东海艺术馆人头攒动。程默站在《四百击》的海报前，认真阅读着展板上的介绍。突然，他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瑾独自站在《筋疲力尽》的展区前，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与工作时判若两人。
程默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打招呼，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到苏瑾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苏瑾明显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对方。程默下意识地退到柱子后面，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失落。
躲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程默转身，发现苏瑾就站在他身后，那个西装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苏瑾。程默有些尴尬，好巧。
苏瑾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刚才那个人是我父亲安排的相亲对象。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该继续说下去，我不喜欢被人安排。
程默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筋疲力尽》是你喜欢的电影？
戈达尔的所有作品我都喜欢。苏瑾的表情放松下来，没想到你也对法国新浪潮感兴趣。
两人自然而然地结伴参观，从特吕弗聊到侯麦，从剧本结构聊到镜头语言。程默惊讶地发现，褪去制片人身份的苏瑾竟是个如此健谈的人，对电影有着近乎狂热的见解和热爱。
你知道吗？走在艺术馆外的林荫道上，苏瑾突然说，我之所以选择当制片人，就是希望能制作出像新浪潮那样打破常规的作品。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平日苍白的肤色添了一抹暖意。程默第一次注意到，苏瑾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我相信你能做到。程默真诚地说。
苏瑾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谢谢。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比平时更多的情感。
分别时，苏瑾突然问道：下周五晚上有空吗？有个独立电影人的小型放映会，或许你会感兴趣。
程默点头：当然。
那到时候见。苏瑾转身离去，又回头补充了一句，穿随意点就行，不用像上班时那么正式。
看着苏瑾远去的背影，程默感到一种奇妙的预感——在这个繁华而冷漠的都市里，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正在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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