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傍晚，程默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
随便穿就行...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苏瑾的话，手指在一排衬衫间游移。最终选择了一件深蓝色的亚麻衬衫和米色休闲裤，既不会太正式，又不失体面。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瑾发来的地址定位——迷影咖啡馆，位于东海老城区的一条僻静小巷里。程默查了查地图，发现距离他的出租屋只有三站地铁的距离。
看来今晚不用开车了。程默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衣领，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塞进背包。这本厚厚的笔记本是他大学时代就开始使用的创意集，里面记满了各种灵光一现的故事构思和人物设定。
五月的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柔，吹散了白天的燥热。程默走出地铁站，沿着导航指引的方向漫步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这一带保留着东海市开埠初期的西式建筑，经过改造后成了文艺青年聚集的街区，各色小众咖啡馆、独立书店和唱片行隐匿在梧桐树掩映的巷弄深处。
应该就是这里了。程默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前，木质招牌上只有简单的迷影二字，橱窗里贴着几张经典电影海报。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和黑胶唱片播放的老爵士乐。咖啡馆内部比外观要大得多，后半部分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放映厅，约莫能容纳三四十人。已经有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坐在折叠椅上，低声交谈着。
程默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苏瑾的身影。他走到吧台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正准备找个位置坐下，忽然注意到放映厅角落里的一个侧门微微开着，透出一线灯光。
出于好奇，程默轻轻推开门，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型的工作间，墙上贴满了分镜脚本和场记照片。苏瑾正背对着门口，和一个白发老者讨论着什么。
这个长镜头的调度还是有问题...苏瑾的声音带着工作时特有的专注。
程默正犹豫是否该打扰他们，苏瑾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来。今天的她没有穿往常的职业装束，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铅笔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你来了。苏瑾朝他点点头，语气比在公司时柔和许多，这位是陈导，独立电影圈的前辈。
白发老者笑眯眯地看着程默：这就是你提到的新人编剧？
程默有些惊讶苏瑾会向别人提起自己，连忙上前握手：您好，我是程默。
苏丫头很少夸人。陈导拍了拍程默的肩膀，她说你对青春题材有独到的见解。
苏瑾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放映快开始了，我们出去吧。
放映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苏瑾带着程默坐在了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位置。灯光暗下来，银幕上开始播放一部名为《午后蝉鸣》的16毫米胶片电影，讲述九十年代小城里几个高中生的暑假故事。没有华丽的特效和复杂的叙事，只有细腻入微的情感流动和令人窒息的美丽画面。
程默完全被电影吸引，甚至忘记了喝手边已经微凉的咖啡。当片尾字幕缓缓升起时，他才发现苏瑾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正用手帕轻轻擦拭镜片。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隐约泛着一丝湿润。
太棒了...程默低声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青春电影。
苏瑾轻轻点头：陈导二十年前的作品，当时因为题材敏感没能公映。她顿了顿，现在的市场太浮躁，很少有人愿意静下心来讲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了。
放映结束后的小型讨论会上，程默惊讶地发现苏瑾在谈到电影时完全变了一个人，眼中闪烁着他在公司从未见过的热情。她侃侃而谈长镜头的美学和胶片拍摄的质感，与平日那个雷厉风行的商业制片人判若两人。
你该多笑笑。离开咖啡馆时，程默突然说道，你谈起电影时的样子比在公司好看多了。
话一出口，程默就后悔了自己的冒失。但出乎意料的是，苏瑾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工作时间不笑是我的原则。她说，不然那些编剧和导演会以为我好说话。
夜色已深，两人并肩走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为什么选择做商业剧制片？程默忍不住问道，你明明更喜欢这种作者电影。
苏瑾的脚步微微一顿：人生不总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夜风，有时候必须先证明自己能做好别人期待的事，才有资格追求自己想要的。
程默想起艺术馆里那个西装男子，想起苏瑾当时僵硬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更加困惑了。
下周一《夏日记忆》要开策划会，别忘了。在地铁站分别时，苏瑾又恢复了平日公事公办的口吻，但眼中多了一丝程默读不懂的情绪。
不会忘的。程默笑着挥手，晚安，苏瑾。
这个周末剩下的时间里，程默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夏日记忆》最终集的修改中。苏瑾那句关于梦想和爱情都选择的话给了他新的灵感，他决定给男主角一个不同于常规青春剧的结局。
周日深夜，程默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电脑屏幕显示凌晨两点十八分。修改了十二稿后，他终于对最终集的剧本感到满意。保存文档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决定听会儿音乐放松一下。
耳机里传来一首老歌《雨巷》的旋律，这是程默大学时代最喜欢的歌曲之一。歌手林雨晴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关于错过与等待的故事，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五年前，林雨晴凭借这首原创歌曲一炮而红，被誉为灵魂歌者，却在事业巅峰期突然隐退，从此杳无音信。程默的播放列表里保存着她仅有的七首歌，每每在创作瓶颈时聆听，总能获得新的灵感。
唉，要是她能复出多好...程默关掉音乐，准备洗漱睡觉。
周一早晨的策划会进行得异常顺利。程默的修改方案得到了包括导演在内的全体主创认可，就连一向挑剔的苏瑾也没有提出太多修改意见。
程默留下来，其他人可以散了。会议结束后，苏瑾叫住了他，最终集就按你的方案拍，但第三场和第七场的台词还需要微调。
等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苏瑾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这是我的一些建议，你参考一下。
程默接过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却工整有序地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区分。他抬头看向苏瑾，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你熬夜看的剧本？程默忍不住问道。
苏瑾别过脸去：只是例行工作而已。她转移话题，对了，下周开始你要参与公司的新项目《都市夜归人》，是一部职场爱情剧，明天我把资料发给你。
程默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苏瑾，你知道歌手林雨晴吗？
苏瑾明显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晚听她的歌找灵感，突然好奇她为什么隐退了。程默解释道，网上一点消息都没有，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苏瑾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娱乐圈就是这样，今天众星捧月，明天无人问津。她收拾起文件，我还有会要开，剧本修改稿下班前发我邮箱。
看着苏瑾匆匆离去的背影，程默总觉得她刚才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工作很快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这个小小的疑问很快被抛到了脑后。
接下来的一周，程默全身心投入到了新剧本的创作中。《都市夜归人》讲述的是几个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的故事，他把自己初来东海市的许多感受都融入了角色中，创作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周五晚上，程默决定犒劳一下连续加班的自己，去了公司附近一家有名的本帮菜馆。正当他对着小笼包大快朵颐时，手机突然响起，是苏瑾的来电。
苏制片？程默有些惊讶，苏瑾很少在下班时间联系他。
程默，你现在能来一趟公司吗？苏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夏日记忆》的最终集拍摄出了问题，需要紧急修改一场戏。
程默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半了：我二十分钟后到。
星辉大厦的28层灯火通明，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被临时叫来加班。程默快步走向编剧部，却看见苏瑾站在电梯口等他，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焦虑表情。
导演和投资方吵起来了，苏瑾边走边解释，投资方坚持要改掉海边告白的结局，说太文艺不够商业。
程默皱眉：可那个结局是整个剧的点睛之笔啊！
所以我需要你写一个折中方案，既保留原有意境，又能让投资方满意。苏瑾推开会议室的门，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会议桌前坐着一个程默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林雨晴。那个五年前神秘消失的灵魂歌者，此刻就坐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素颜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痕迹。
这位是林雨晴老师，苏瑾介绍道，她将为《夏日记忆》创作并演唱主题曲。林老师，这是我们公司的编剧程默。
林雨晴抬头看向程默，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你好。
程默一时语塞，大脑完全停止了运转。那个在他播放列表里存在了五年的声音，现在真真切切地向他问好。他机械地伸出手，触碰到林雨晴指尖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程默是你的粉丝，苏瑾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平静得有些刻意，他昨天还向我问起你。
林雨晴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还有人记得我啊...
她的声音比录音里更加温暖真实，带着一丝程默从未听过的俏皮。近距离看，林雨晴比海报上瘦了许多，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却让她显得更加亲切。
好了，言归正传。苏瑾敲了敲桌子，投资方要求在海边告白前加一段冲突戏，让男女主角先吵架再和好，说是更有戏剧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三人就剧本修改展开了激烈讨论。程默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专业素养占了上风。令他惊讶的是，林雨晴对剧本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几次提出的建议都直指问题核心。
不如这样，林雨晴突然说道，不加冲突戏，而是在告白前加入一段沉默的对视，配上画外音的形式让两人各自说出内心的顾虑，这样既增加了张力，又不破坏原有的诗意。
程默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太棒了！我可以把画外音写成类似内心独白的形式...
苏瑾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完善着构思，表情渐渐柔和下来：就这么办吧，程默你现在就改，明早九点前我要看到成稿。
没问题。程默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灵感如泉涌。
林雨晴看了看表：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不用了，林老师您先回去休息吧。苏瑾说道，明天还要录demo呢。
林雨晴点点头，收拾起自己的笔记本。临走时，她悄悄在程默的笔记本下塞了一张纸条。程默假装没注意到，直到她和苏瑾都离开会议室才打开看。
谢谢你还在听我的歌。——林雨晴后面附着一个电话号码。
程默盯着这张纸条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了钱包里。不知为何，他没有告诉苏瑾这件事。
凌晨三点，程默终于完成了剧本修改。伸了个懒腰，他决定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提神。路过苏瑾办公室时，发现灯还亮着。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声的交谈。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是苏瑾的声音。
我别无选择。这个沙哑的声音程默立刻认了出来——林雨晴竟然还没走。
五年了，你一直拒绝所有邀约，为什么突然答应为我们剧写歌？苏瑾问道，语气是程默从未听过的关切。
一阵沉默后，林雨晴轻声回答：因为我没钱付房租了，苏瑾。清洁公司裁员，我失去了最后一份工作。
程默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歌手，现在居然在做清洁工？
你可以来找我啊！苏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宁愿去打扫卫生也不愿意向我求助？
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林雨晴的声音很轻，五年前那场风波，如果不是你父亲出面，我可能连自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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