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那面插着半截箭矢、却依然挺立的竹盾，以及围绕着它产生的震惊和议论，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智府上下荡起了层层涟漪。
当然，有赞叹就有质疑。
尤其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和匠头们，也冷静下来，开始从更实际的角度审视这件新式武器。
“此盾轻便坚韧，确是难得。”一位负责守备的裨将捻着胡须，眉头微蹙，“然则，竹木之物，终究畏火。若遇敌军施以火箭、火油，恐……不堪设想啊。”
旁边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匠头也点头附和：“裨将所言极是。此盾虽经桐油、生漆处理，稍可防水，却难防火。一旦着火，非但无以防护，反而可能伤及士卒自身。若要大规模用于战阵，此乃心腹大患。”
这些议论，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智瑶的耳朵里。
他坐在书房中，听着属下的汇报，面沉如水。
竹盾的优点他看在眼里，但缺点也同样致命。火攻，历来是战场上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在攻防胶着的城池战、营寨战中。一支害怕火攻的军队，其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难道，这竹盾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的奇技淫巧，难堪大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大公子，二公子求见。”
又是他？智瑶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小子，刚弄出点名堂，就又来……邀功？还是又有什么幺蛾子？
“让他进来。”智瑶声音平淡。
智宵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阿兄！”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智瑶没理他，只是淡淡地问道：“何事？”
“阿兄，”智宵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弟弟……弟弟听说，诸位将领和师傅们，对那竹盾……颇有些……呃……疑虑？”
“哼！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智瑶冷声道，“畏火！此乃竹木之天性！你那盾牌，纵然坚韧，若遇火攻，与引火烧身何异？！”
“阿兄所言极是！”智宵立刻点头，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弟弟也早已思及此点。是以……弟弟斗胆，又……又想了个或许能扬长避短的法子！”
“哦？”智瑶挑眉，眼神中带着审视，“你又有何高见？”
“谈不上高见，只是……一点想法。”智宵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在几张废弃的竹简背面，快速地勾勒起来。
他画的不是普通的大盾，而是一个……更小巧的、类似臂甲形状的东西。
“阿兄请看，”他指着草图解释道，“竹盾之长，在于轻韧，可卸劈砍之力，阻寻常箭矢；其短，则在于畏火，且体积庞大，持握或有不便之处。”
“弟弟以为，或可……不必拘泥于传统大盾之形制。”他一边说，一边完善着图上的细节。
“我等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这竹编漆艺，用于制作一种更小巧、更灵活的臂盾！”
“臂盾？”智瑶看着那草图，眉头微动。
“正是！”智宵眼神发亮，“此臂盾，面积无需太大，足以护住前臂要害即可。以竹篾多层编织压实，外罩生漆桐油，轻便异常，坚韧依旧！”
他站起身，比划着：“士卒可将其牢牢缚于小臂之上，如此一来，既不影响右手持握戈、矛、戟或剑厮杀，小臂又能时时得到防护！”
“试想一下，”他越说越兴奋，“两军陷阵，短兵相接之际！我方士卒，小臂有此坚韧臂盾格挡遮护，另一手之兵刃则可毫无顾忌地猛攻向前！敌方无此物者，要么需分神持大盾，攻势受阻；要么空手格挡，手臂立时便要皮开肉绽！此消彼长之下，胜负之势，岂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智瑶静静地听着，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张草图。
臂盾……固定在手臂上的小盾……
轻便……坚韧……解放单手……增强近战攻防能力……
这个想法……简直是……
天才！
智瑶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这种“臂盾”的巨大战术价值！
春秋时期的战争，虽然战车是核心，但最终决定胜负的，往往还是步兵的近身搏杀！尤其是当战车冲垮敌阵，或者双方步兵方阵陷入胶着时，谁的步兵能更有效地杀伤敌人，保存自己，谁就能占据绝对优势！
传统的步兵，要么持长兵器配合大盾兵作战，虽然防护较好，但灵活性不足，尤其是在混战中；要么只持刀剑等短兵器，放弃盾牌追求灵活，但防御力又太差，伤亡率极高。
而这种臂盾，恰恰完美地解决了这个矛盾！
它为那些需要近身肉搏的步兵，比如持剑的精锐突击力量，或者长兵器损坏后拔剑再战的士卒，提供了一种持续、可靠、且不影响攻击的防御手段！
装备了这种臂盾的步兵，其近战能力将得到几何级的提升！
更重要的是，臂盾面积小，即使遇到火攻，其威胁也大大降低！士兵可以更从容地应对，甚至可以快速解脱抛弃！
这……这简直就是为智氏量身定做的“杀手锏”啊！
智瑶看向智宵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平稳：“想法……尚可。但空谈无益。你可能将此物……试制出来？”
“这个……”智宵故意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制作之法，与之前竹盾大同小异，只是更为精巧些。关键在于……如何将其牢固地缚于手臂之上，既要稳固不移，又不能妨碍手臂活动。这个……还需要请教皮匠和甲匠师傅，仔细斟酌……”
“需要什么人，什么物料，直接去调！”智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我要看到至少三面……不！五面合格的臂盾！以及……详细的测试结果！”
“三日？！”智宵瞪大了眼睛，“阿兄，这……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点？”
“兵贵神速！”智瑶冷冷道，“若此物真如你所言那般有用，早一日制出，我智氏便早一日多一分胜算！休要多言！尽力去做！”
“……是！弟弟……领命！”智宵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只能苦着脸应下。
他知道，他这次……又赌赢了！而且赢得相当漂亮！
不仅完美地解决了竹盾的缺陷问题，还顺势推出了一个更具潜力的“升级版”，并且……看他哥这反应，明显是被彻底惊艳到了！
“阿兄，”智宵趁热打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库房里剩下的那些青竹……”
“尽数归你调用！”智瑶大手一挥，毫不犹豫，“需要什么，直接去取！若有人敢阻拦，提我的名字！”
“多谢阿兄！”智宵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太多。
成了！这下，不仅臂盾的研发有了着落，那车竹子的归属权也算是彻底解决了！以后他想用这些竹子搞点别的小发明，也就名正言顺了！
拜别了智瑶，智宵立刻兴奋地冲向竹工房。
“来来来！都过来！”他召集了之前合作愉快的木匠、竹匠，又让阿旁去请来了府里手艺最好的皮匠和甲匠师傅。
“诸位师傅！”他拿出刚刚画好的臂盾草图，意气风发地宣布，“咱们……又有新活儿了！这次，要做个更厉害的宝贝！”
匠人们看着图纸，听着智宵的讲解，尤其是听到大公子限期三日完成，并且全力支持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兴奋！
用竹子做臂盾？固定在手臂上？这想法太新奇了！
而且，这可是大公子亲自下令督办的军国重器啊！要是真做成了……
所有人的热情都被点燃了！
一场围绕着竹制臂盾的攻关战，在智府的工坊里，再次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选料、剖篾、编织、上漆、浸油、晾晒……这些工序都已轻车熟路。
关键的难点在于固定方式和人体工学设计。
臂盾不能太重，否则影响挥砍；不能太厚，否则显得笨拙；形状要贴合手臂曲线，不能有棱角硌到自己；固定的皮带要牢固可靠，既不能在剧烈运动中松脱，又要在需要时能快速解开……
智宵充分发挥了他指手画脚的特长，不断提出各种要求和改进意见。
“这里！弧度再大一点！要贴合小臂！”
“皮带！用双层牛皮！打孔要均匀！再加个铜扣！”
“内衬！内衬要加一层软布或者细麻！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边缘！边缘用熟牛皮包边！防止磨损！”
匠人们也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举一反三，不断提出解决方案。皮匠负责处理皮带和内衬，甲匠负责设计固定结构和金属扣件，竹匠和木匠则专注于盾体本身的制作和打磨。
一时间，小小的工坊里，锤打声、锯割声、打磨声、讨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紧张而有序的氛围。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当智宵带着五个精心制作、造型流畅、闪烁着深沉光泽的竹制臂盾，再次出现在智瑶面前时，他看到，自家老哥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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