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宵院子里的那套竹管引水系统，算是彻底火了。
老花匠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卖力的宣传员。以前他总担心水不够，浇灌不及时，宝贝花草有个三长两短。现在好了，只需让小仆役在水源处操控那改良过的桔槔，清水就能顺着竹管自动流过来，省时省力，效果还好。他逢人便夸二公子心思巧妙，体恤下人，简直是“活菩萨”。
智宵，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声。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现在是独轮车的总工程师兼项目经理，每天都得去工坊那边转悠一圈，名为督造，实则是在刷存在感，顺便跟匠人们混个脸熟。
这天，他刚从木工房出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研究一下竹子的防腐问题，就看到演武场那边似乎有些动静。几个军士正在操练，对着一些半人高的木靶练习劈砍和刺杀，旁边还有几个匠人在修理破损的靶子和盾牌。
一个身材魁梧的什长正对着一个匠头发火：“怎么回事？！这批木盾才用了几天？就裂成这样了？让弟兄们怎么操练？！”
那匠头也是一脸无奈：“什长息怒！这……这硬木虽厚，也禁不住刀劈斧砍啊！尤其是新来的那几个小子，下手没轻没重，损耗自然就大了……”
什长还要再说，旁边一个负责军械的管事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老王，你也别怪罪匠人了。这操练嘛，损耗在所难免。回头我再跟上面申请一批经费，多备些备用的就是了。”
智宵在旁边听着，心里却是一动。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这位什长，这位管事。”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表情。
两人见是二公子来了，连忙行礼：“见过二公子！”
“不必多礼。”智宵摆摆手，指了指地上那几面已经开裂的木盾，“方才听闻……这盾牌损耗颇大？”
“正是，二公子。”什长叹了口气，“这操练起来，刀剑无眼，木盾虽厚，也难以持久。”
军械管事也道：“是啊，二公子，这更换盾牌靶子的开销，一直是个不小的数目。”
智宵摸了摸下巴，故作沉吟状，然后像是“灵光一闪”般说道：“我前些日子，偶然看到竹匠用竹篾编筐，其柔韧坚固，似乎……颇为不易损坏？”
他看向旁边的竹匠师傅，问道：“老师傅，若是以粗竹篾交叉密织，层层叠加，再辅以桐油浸泡晾晒，能否……制成一种轻便而坚韧的防护之物？”
那竹匠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二公子是说……用竹编来做盾牌？”
“正是此意！”智宵点头，“竹性坚韧，胜于木材之处在于不易脆裂。若编织得法，或许能……卸掉不少力道？且竹材轻便，士卒持握也更灵活些？”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用竹子做盾牌？
这想法……闻所未闻！
竹子是轻便，是柔韧，可那玩意儿能挡刀剑吗？怕不是一砍就散架了？
什长皱着眉头，一脸怀疑：“二公子，这竹子……怕是中看不中用吧？如何能与硬木相比？”
军械管事也觉得这想法有点异想天开：“是啊，二公子，这军国重器，可不能儿戏啊！”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智宵脸上露出“果然被质疑了”的表情，“不过……不试试，又怎知不行呢？正好，我院里还有些祁家送来的青竹，材质倒是上乘。不如……让我请匠人试制一面出来，看看效果如何？”
军械管事和什长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哦？二弟又有何高见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智瑶不知何时，已经负手站在了不远处，身后跟着几个侍从，目光正锐利地看着这边。
其他人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大公子！”
智瑶微微颔首，目光直接落在智宵身上：“方才听闻，你想用竹子……做盾牌？”
“呃……是……”智宵硬着头皮承认，“弟弟只是……见木盾损耗过大，便……便胡乱想了个主意，想……想试试看……”
“胡乱想的主意？”智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你倒是总能想出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走到那堆破损的木盾前，随脚踢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竹子？轻飘飘的东西，如何能挡刀兵？”
“弟弟以为，”智宵鼓起勇气，稍微挺直了腰板，“竹之韧，或可胜木之刚。以柔克刚，未必不可行。关键在于……编织之法与处理之术。”
“编织之法？处理之术？”智瑶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智宵心中暗喜，知道机会来了。他连忙将自己关于交叉密织、层层叠加、桐油浸泡增强韧性防水性的想法，结合着比划，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智瑶身边的几位匠头和军械管事，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智瑶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智宵，眼神闪烁不定。
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口说无凭。你既有想法，便……试制一面出来。”
“是！”智宵心中一喜。
“不过，”智瑶话锋一转，眼中寒光一闪，“若只是虚有其表，不堪一击……休怪我……将你那些宝贝竹子，尽数劈了当柴烧！”
赤裸裸的威胁！
智宵心里一凛，知道这是他哥在下最后通牒了。这次要是搞砸了，不仅竹子保不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靠谱形象，也得彻底崩塌！
“弟弟……遵命！”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认真！
接下来的两天，智宵几乎是吃住都在竹工房了。
他亲自挑选最坚韧、年份适中的青竹，让匠人剖成宽度均匀、厚薄一致的竹篾。然后，按照他设计的人字形和井字形交叉编织法，一层一层地叠加。每一层之间，都涂抹上厚厚的生漆，再用重物压实。
光是编织压实这个过程，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竹篾坚韧，编织起来非常费力，匠人们的手都磨出了血泡。智宵也不催促，只是在一旁仔细检查，确保每一处编织都紧密、均匀。
等到编织了足足七八层，形成了一块厚实而富有弹性的竹板后，再将其固定在一个预先做好的、略带弧度的木制框架上，边缘用更粗的竹篾或皮条加固。
最后一步，是将整个竹盾浸泡在加热的桐油中，持续一段时间，让桐油充分渗透进去，增加其韧性和防水性，然后再取出晾晒。
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一面看起来与众不同、散发着桐油和竹子清香的竹编漆盾，终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面盾牌，比同样大小的木盾要轻便不少，表面呈现出竹篾编织的独特纹理，涂抹了生漆和桐油后，色泽深沉，隐隐泛着光泽。
更重要的是，当你用手按压盾面时，能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同于木材的、独特的韧性。
“成了！”智宵看着这面凝聚了众人心血的作品，眼中充满了期待。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立刻让人去禀报智瑶。
很快，智瑶便带着一众管事、匠头和几队精锐家兵，再次来到了演武场。
当那面竹编漆盾被呈现在智瑶面前时，饶是他见多识广，眼神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这盾牌……确实与众不同。
“试！”智瑶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下令。
立刻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家兵上前。一人持普通木盾，一人持这面竹编漆盾，并排站好。
“先试劈砍！”智瑶目光扫向一名手持青铜环首刀的家兵。
“喏！”那家兵应声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挥刀，分别砍向两面盾牌！
“噹！”一声闷响，木盾被砍中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木屑飞溅，盾牌边缘甚至出现了一丝裂纹！
“铛！”另一声，却是更加清脆、带着韧性的响声！竹编漆盾被砍中的地方，表面的漆皮被划破，露出了里面紧密的竹篾，留下了一道相对浅一些的刀痕，但整个盾牌……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结果！
竹盾……竟然真的比木盾更抗砍？！
智瑶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再试箭射！”他声音依旧平稳，但没人注意到，他的拳头已经微微攥紧，“五十步！强弓！”
立刻有弓箭手出列，张弓搭箭，瞄准两面盾牌！
“嗖！嗖！”两支势大力沉的箭矢破空而去！
“噗！”箭头射中木盾，发出沉闷的入肉声，箭杆深深地扎进了木头里，尾羽颤动！
“咄！”箭头射中竹盾，却发出了一声更加尖锐、仿佛射中了某种坚韧皮革的声音！箭头同样扎了进去，但明显入肉不深！仔细看去，箭头似乎是被数层坚韧的竹篾给强行卡住了！而且箭矢周围的盾面，只有轻微的凹陷，并未像木盾那样出现明显的破坏！
“这……这怎么可能？！”什长失声惊呼！
军械管事也是目瞪口呆！
连那些久经沙场的家兵们，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轻便！坚韧！抗砍！防箭效果甚至优于同等厚度的木盾！
这竹盾……
简直是……神器啊！
智宵站在一旁，看着众人的反应，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成了！
他偷偷看向智瑶，只见他哥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面插着半截箭矢的竹盾，眼神变幻不定，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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