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宵感觉自己有点腿软。
他站在演武场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简陋高台上，看着底下二三十号人。
这些人，个个膀大腰圆，面带煞气，眼神锐利得跟刀子似的，身上穿着或新或旧的皮甲，腰间挎着青铜剑，那紧握的拳头和虬结的肌肉，无不散发着“老子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的彪悍气息。
这帮人，就是智氏各营抽调来的什长、伍长，基层军官中的精英，真正的百战老兵！
而他，智宵，一个不久前还在为怎么舒服地躺平而烦恼的“纨绔子弟”，今天居然要站在这里，给这帮杀神……讲课？！
他娘的！这不是赶鸭子上架，这是把一只小鸡仔扔进了狼窝啊！
智宵偷偷咽了口唾沫，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他那便宜老哥智瑶，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一个临时设置的席位上，旁边还陪着几位军中裨将。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要是敢给我丢人，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压力山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开场白”和“教学大纲”。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洪亮一些，“诸位袍泽，今日奉大公子之命，由在下，与诸位探讨一下这新式臂盾的用法。”
他的声音有点发飘，底气明显不足。
台下，那些老兵油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不少人嘴角都带着轻蔑和看好戏的笑意。
让他们听一个毛头小子来讲授兵器用法？大公子这是怎么想的？
“二公子，”一个络腮胡子、脸上带着刀疤的什长，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打雷，“俺们都是粗人，不懂什么之乎者也。您就直说，这玩意儿”他指了指手臂上刚配发的崭新臂盾“到底怎么用才能更抗揍，更能杀敌？俺们也好回去教给手下那帮小子！”
这话，看似粗鲁，实则带着几分挑衅和试探。
智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下马威来了。要是自己被他这气势一吓，或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今天这“课”就算是彻底砸了。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故作高深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位壮士问得好！不过，在谈‘怎么用’之前，咱们是不是得先弄明白，这臂盾它到底好在哪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们都试过了，它轻便！它坚韧！它能让你在格挡时，右手还能灵活地砍人！对不对？！”
不少士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们最直观的感受。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智宵话锋一转，“为什么它能做到这些？仅仅是因为用了竹子吗？那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用竹子做臂盾？”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答不上来。
“因为……”智宵拖长了声音，吊足了胃口，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设计！”
他拿起一个备用的臂盾样品，展示给众人看：“你们看这弧度！为什么是这个弧度？因为它最贴合你们手臂的形状，能最大程度地分散冲击力，还能减少风阻！”
“再看这皮带和铜扣！为什么是双层皮？为什么用这种马鞍扣？因为它最牢固！保证你们在厮杀时，盾牌不会飞出去！”
“还有这内衬！为什么要用软麻？因为它吸汗透气！能让你们戴着更舒服，不会磨破皮！”
“最重要的，是这编织方法！”他指着盾面，“为什么是人字形和井字形交叉叠加？为什么涂了七八层生漆？为什么用桐油浸泡？因为这样组合起来，才能达到韧性、硬度和轻便的最佳平衡！少一层漆，可能就不够硬！多一层篾，可能就太笨重！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把臂盾的设计细节吹得天花乱坠，仿佛每一个环节都蕴含着深奥的道理。
台下的士兵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之前只觉得这臂盾好用，却没想过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原来这玩意儿不是随便编出来的？
连远处坐着的智瑶和几位裨将，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些细节，智宵昨天也跟智瑶汇报过，但此刻当众讲解出来，配合着实物展示，效果显然更具说服力。
“所以，”智宵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这臂盾的好，不仅仅在于材料，更在于合乎“理”的设计！”
“理？”台下有人疑惑地问。
“对！就是道理的理！万物皆有其理！车轮为何是圆的？弓箭为何能射远？这臂盾为何能轻便又坚韧？都是因为遵循了其内在的理！”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众人：“你们想学好怎么用臂盾，就不能只把它当成一块普通的木头疙瘩！得去理解它！理解它为什么这样设计！理解它的优点在哪里，缺点又在哪里！”
他拿起臂盾，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盾面，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比如，它的韧性好，善于卸力！那你们在格挡劈砍时，就不能硬顶！要顺着它的弧度，用巧劲去‘引’、去‘拨’！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它的优势，也最省力！”
他又指了指盾牌的边缘：“再比如，它的边缘相对薄弱，那你们在防护时，就要尽量用盾面中心去迎接冲击！侧面格挡时，要注意角度，避免被对方兵器直接砍中边缘！”
“还有！它虽然轻便，但终究是缚在手臂上的！长时间举着也会累！所以，平时的操练，不仅要练格挡技巧，更要练臂力和耐力！否则到了战场上，举不起盾牌，再好的设计也是白搭！”
他这番话，不是空泛的理论，而是结合了实际的使用技巧和训练要求，听得台下的士兵们连连点头，眼神也从之前的轻蔑，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就连那个一开始带头挑衅的络腮胡什长，此刻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臂盾。
“至于这臂盾，如何配合你们手中的刀剑，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智宵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这个嘛……光靠我在这里说，是没用的。还得靠你们自己，在操练中，去摸索，去总结！”
他指着台下的士兵们，朗声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搏杀经验比我丰富得多！这臂盾到了你们手里，就像是猛虎添翼！如何利用它更好地格挡反击？如何配合步法身形？如何在狭窄空间里发挥优势？这些，我相信你们比我更懂！”
“我今天能教给你们的，只是这臂盾的理，是它的特性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至于具体的术，具体的杀招……”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还得靠你们自己，去创造！”
这话，既是谦虚，也是一种高明的甩锅和激励。把最难的实战技巧部分，丢还给了这些老兵，让他们自己去研究，反而更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和好胜心！
果然，台下的士兵们听到这话，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让他们自己去创造新的杀招？这可比听一个毛头小子指手画脚有意思多了！
“当然，”智宵又补充道，“摸索可以，但不能瞎摸索！得有章法！这样吧，接下来三天，你们各营推选出几个身手最好的弟兄，就在这演武场上，专门演练臂盾的攻防之术！互相切磋，互相印证！有什么好的想法，好的招式，都可以记下来！三天之后，咱们再来汇总、评比！到时候……说不定大公子一高兴，还有赏赐呢！”
他这话一出，台下的气氛瞬间就被点燃了！
有切磋！有评比！还有可能有赏赐？！
这帮当兵的，最好勇斗狠！一听有这种好事，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拉开架势干一场！
就连那几个原本还有些疑虑的裨将，此刻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让士兵们自己去摸索总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集思广益，说不定真能搞出点实用的东西来！
智瑶看着台下那群情激奋的士兵，又看了看台上那个随意间就用言语间巧妙地调动了所有人积极性的弟弟，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这小子……
不仅懂“器物之理”，似乎……还懂点“驭人之术”？
他到底……还藏着多少让人意外的东西？
“好！”智瑶缓缓站起身，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依二公子所言！各营选派精锐，演练三日！三日之后，本人将亲自检阅！若有佳技良策，必有重赏！”
“喏！”台下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智宵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准备悄悄溜下台去。
“智宵。”智瑶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呃……阿兄？”智宵心里一紧。
“你……”智瑶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做得……很好。”
很好？！
这可是从他这便宜老哥嘴里，第一次听到如此“正面”的评价！
智宵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小激动？
“多……多谢阿兄夸奖！”他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智瑶没再看他，转身对裨将们吩咐道：“演练之事，由你们几位负责督导。务必……确保安全，且……有所收获。”
“遵命！”裨将们齐声应道。
看着智瑶带着裨将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台下那些已经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比划着臂盾用法的士兵们，智宵突然觉得……
自己好像虽然离真正的“咸鱼躺平”越来越远，但这种……稍微掌控一点局面，甚至……改变一点什么的感觉……
似乎……也挺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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