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曲水流觞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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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竹制臂盾在演武场上惊艳亮相,并且得到智瑶夸赞,智宵感觉自己腰杆子都硬了不少。

虽然每天还是得苦哈哈地抄书、听课,外加去工坊督造臂盾,但至少,府里那些下人和匠人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原来的同情、看热闹,变成了实打实的敬佩和巴结。

就连门口那俩门神似的侍从,现在远远见了他,都会主动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让他都有点不习惯。

这种“地位提升”带来的最直观好处就是……他的自由度似乎也稍稍增加了那么一丢丢。以前他想出院子都难,现在嘛,只要打着去工坊查看进度或者与匠人商讨技艺的旗号,基本都能畅通无阻。虽然他知道,暗地里肯定还有眼睛盯着,但他哥智瑶似乎也默认了这种有限的自由,不再像以前那样管得密不透风。

“啧啧,果然还是得有点真本事才行啊!”智宵得意洋洋地晃悠在去往竹工房的路上,享受着仆役们敬畏的目光,感觉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咸鱼怎么了?咸鱼就不能翻个身,溅你一身水花吗?!

他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下一步是不是该研究一下怎么用竹子做个更舒服的躺椅,这次一定做得低调点,不搞摇的了!

冷不防旁边蹿出一个人影,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肩膀。

“嘿!宵弟!想啥呢?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这贱兮兮的声音,除了他那个狐朋狗友韩平,还能有谁?

智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是韩平这小子,穿着一身骚包的亮紫色深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挤眉弄眼地看着他。韩平今日是走了正规的拜访程序,说是来探望好友,守门的侍卫验明身份,又见他只带了两个随从,便通报后放行了。

“去去去!谁偷腥了?我这是……思考人生大事!”智宵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

“人生大事?哦——”韩平恍然大悟,凑过来低声道,“是为了祁家那位三娘子吧?听说你们智家和祁家议亲的事,已经传开了?可以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就搞定了这等大事!不过,那位祁三娘子……啧啧,听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滚蛋!”智宵脸一黑,“什么省油的灯?那是家族安排!懂不懂?”

“懂懂懂!”韩平嘿嘿直笑,“不过话说回来,宵弟,你最近可是风头正劲啊!独轮车、竹臂盾……连我爹都听说了,还夸你心思活络,非池中之物呢!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这日子有盼头了?”

“盼头个屁!”智宵撇撇嘴,“还不是得天天抄书听课?我哥那眼睛,盯得比鹰还紧!”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韩平搂着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正所谓劳逸结合,方为长久之道!你最近这么辛苦,也该放松放松了!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嘿嘿!”

“好地方?”智宵警惕地看着他,“你小子又憋着什么坏呢?我可跟你说,我现在是戴罪立功期间,要是被我哥抓到……”

“放心放心!”韩平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安全!绝对隐蔽!是我一个族兄组织的曲水流觞雅集,就在城外汾水边上一个别苑里。去的都是咱们这个圈子里信得过的兄弟,绝对不会有外人!而且……今天还有几个……嗯哼,从郑卫之地来的妙人儿,能歌善舞,风情万种……”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智宵挤眉弄眼,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郑卫之音?”智宵心里一动。他从《诗经》里可是知道,郑国和卫国的民歌,以大胆奔放、描写男女情爱著称,在当时被视为靡靡之音,但也……极具诱惑力。

说实话,来了这春秋时代这么久,他每天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竹简,就是杀气腾腾的军士,要么就是规矩森严的长辈,确实有点……憋得慌。

去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挺不错的?

“这个……我还在禁足呢……”智宵故作犹豫。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可是督造军械的功臣!跟守卫说一声,出去考察取材,谁敢拦你?”韩平怂恿道,“再说了,就小半天功夫,天黑之前肯定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智宵心里的小恶魔开始蠢蠢欲动。他看了看天色,尚早;又想了想最近的功绩,觉得确实有点资本可以浪一下……

“这个……真的安全?”

“绝对安全!我用我下个月的零花钱担保!”

“那……好吧!”智宵终于没能抵挡住诱惑,“不过说好了,就小半天!而且……不能喝酒!我怕误事!”

“好好好!不喝不喝!咱就……纯欣赏!纯交流艺术!”韩平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拉着智宵就往府外溜。

两人仗着智宵如今二公子兼臂盾总设计师的身份,又塞了点好处给守门的侍卫,果然很顺利地溜出了智府。

韩平早有准备,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两人钻进车里,车夫一扬鞭,马车便轻快地朝着城外驶去。

车厢里,韩平兴奋地介绍着今天雅集的“精彩内容”:“……跟你说,那个郑国的歌姬,叫什么绿腰的,那身段!那眼神!啧啧!还有卫国的那个,擅长吹笙,据说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吹走……”

智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却在琢磨:这所谓的“雅集”,怕不是春秋版的海天盛筵吧?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汾水河畔一处风景秀丽的所在。只见绿树掩映之中,一座占地颇广的别苑依水而建,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显得既雅致又不失气派。

门口早有仆役迎候,见到韩平,都恭敬地行礼。

“平公子来了!”

“宵弟,这边!”韩平熟门熟路地领着智宵往里走。

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开阔庭院。庭院中央,一条人工开凿的弯曲水渠环绕,渠水清澈,缓缓流动。水渠两旁,铺设着柔软的茵席,已经有十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围坐着,或低声交谈,或凭栏远眺,或欣赏着庭中乐师的演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熏香,夹杂着女子若有若无的娇笑声,气氛……确实挺旖旎。

“哟!韩平来了!还带了位稀客啊!”一个坐在上首、穿着华贵锦袍、面容略显轻浮的青年看到他们,笑着扬声道。他便是韩平的族兄,这次雅集的组织者,韩康。

“康兄!”韩平笑着上前行礼,又指了指身后的智宵,“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智家宵弟!”

“原来是智宵公子!久仰久仰!”韩康起身,故作热情地拱手,“近来智宵公子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这话听着是恭维,但那语气里的调侃和嫉妒,智宵还是听出来了。

“康兄过奖了,不过是些……微末伎俩,当不得真。”智宵虚伪地应付着。

其他人也都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智二公子”。有好奇的,有审视的,也有带着几分不屑的。显然,智宵最近的风头,已经引起了这个圈子的注意。

智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跟着韩平找了个相对靠边的位置坐下。

刚一坐定,就有穿着轻薄纱衣、身姿曼妙的侍女,端着漆盘,送上来了酒水和精致的果品点心。

智宵看着那水灵灵、巧笑倩兮的侍女,又闻着空气中那诱人的酒香,感觉自己这颗沉寂已久的心,似乎……也开始有点蠢蠢蠢欲动了?

不行不行!稳住!我是来考察艺术的!不能被腐蚀!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杂念,端起一杯看起来像是果汁的饮料,假装欣赏风景。

“铛——”一声清脆的磬响。

韩康站起身,朗声道:“诸位兄弟!今日雅集,不谈俗务,只论风月!效仿古人,行曲水流觞之乐!赋诗不成者,罚酒三杯!如何?”

“好!”众人纷纷应和,气氛热烈起来。

很快,就有仆役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只造型古朴的耳杯,里面盛满了酒液。仆役将耳杯小心翼翼地放入水渠上游,那酒杯便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向下漂去。

“开始了!开始了!”韩平兴奋地搓着手,“宵弟,看你的了!我知道你最近勤奋好学,肯定胸有丘壑!”

“我……”智宵脸一黑。赋诗?他除了会背几首唐诗宋词,有个屁的丘壑!而且那些诗要是背出来,还不直接暴露了他穿越者的身份?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酒杯晃晃悠悠地漂过来,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装醉?还是……直接认罚?

就在这时,那酒杯似乎被水流中的一片落叶挡了一下,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面前。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与其他人的喧嚣浮华格格不入,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水流,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哦?停在赵公子面前了!”韩康笑道,“赵公子,请!”

赵公子?哪个赵公子?智宵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他记得,智氏和赵氏可是未来的死对头啊!怎么赵家的人也来参加韩家的雅集了?

那赵姓青年似乎也没想到酒杯会停在自己面前,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清朗:“在下才疏学浅,恐难有佳句。不过……既是雅集,便附庸风雅一番吧。”

他沉吟片刻,目光掠过眼前喧闹的人群,最终望向远处被夕阳染上金边的西山轮廓,缓缓吟道: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只吟了这三句,便停了下来,对着众人微微颔首,重新坐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吟诵,只是随性感怀,不值一提。

但这三句诗,落在旁人耳中,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呃……好诗!好诗!”韩康作为主人,愣了一下之后,连忙带头鼓掌,干笑着打圆场,“赵公子这‘心远地自偏’,意境……意境着实高远!我等佩服!佩服!”

其他人也稀稀拉拉地跟着附和了几声,但不少人脸上都带着茫然的神色,互相递着眼色,似乎在问:“这……写的是啥?也叫诗?”

在他们看来,这诗句虽然意境尚可,但遣词造句过于平白,与他们平日里听惯了的铺陈华丽、辞藻秾艳的宴饮之诗,或者《诗经》中那种古朴厚重、讲究赋比兴的风格,大相径庭。听起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坐在韩康下首的一位须发微白、看起来颇有学问的老者,更是皱紧了眉头,捋着胡须,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还算委婉:“赵公子此作,意境清新脱俗,确有可取之处。只是……老朽冒昧一问,此诗句法音韵,似与吾等平日所习《雅》、《颂》之风颇为不同,不知……可有出处?抑或是……仿效哪家之言?”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赵公子身上。

那赵姓青年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并未正面回答,声音依旧清朗平和:“不过是小子偶感于怀,随口胡诌罢了,让诸位见笑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这番轻描淡写、不置可否的态度,更让众人觉得他高深莫测,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然而!

这三句诗,听在智宵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直接把他整个人都给劈傻了!

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这他娘的不是陶渊明《饮酒》里最出名的那几句吗?!

虽然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菊”,也不确定有没有“南山”,但这种遣词造句的风格,这种超脱物外、追求精神自由的意境……

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时代能有的东西!

春秋末年!这可是个诸侯争霸、礼崩乐坏、一言不合就灭国砍人的野蛮时代!贵族们要么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要么忙着声色犬马、醉生梦死!

谁他娘的有闲心去“采菊东篱下”?!谁他娘的能“悠然见南山”?!

而且,这诗句的平仄韵律、炼字琢句,明显带着后世诗歌成熟期的特征,跟《诗经》那种古朴自然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家伙,难道也是个穿越者?而且看他这气质,这谈吐,这作诗的水平,段位绝对不低!

智宵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狂喜、疑惑、警惕……种种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利箭一般,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刚刚坐下、正端起酒杯浅酌的赵姓青年!

而那赵姓青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抬起眼帘,平静地迎向了智宵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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