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暗流涌动试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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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水流觞雅集,最终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那位吟诵出“采菊东篱下”的赵公子,自打被智宵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给吓到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任凭旁人如何劝酒、如何引开话题,都只是勉强应付,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智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和探究。

搞得智宵也是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大猩猩,浑身都不对劲。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韩平还想拉着他去“下一个场子”,被智宵严词拒绝了。

“不去不去!今天受惊不小,我得赶紧回去压压惊!”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好好捋一捋今天这信息量爆炸的遭遇。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韩氏别苑。

车厢内,韩平还在为今天雅集而兴奋不已,喋喋不休地评论着哪个歌姬舞姿更妙,哪个兄弟酒量不行,说到最后,又把话题绕回了那位赵氏子弟身上。

“哎,宵弟,你说那赵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平时看着挺正常一人,怎么听了你那句梦话,跟丢了魂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智宵此刻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他沉默了片刻,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韩兄,这位赵禹……到底是何许人也?我以前怎么没怎么听说过?赵家的人,怎么会来参加你们韩家的雅集?”

他知道韩平看似大大咧咧,但毕竟是韩氏嫡子,对于各家的人物关系和一些内部消息,肯定比他要清楚得多。

“赵禹?”韩平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他啊……说起来也挺……特别的。”

“特别?”智宵心中一动,追问道,“怎么个特别法?”

“他算是赵氏的旁支,他爹好像是赵孟(赵氏宗主赵鞅)的一个远房堂弟,早就过世了。”韩平回忆着,“按理说,这种旁支子弟,在赵家那种嫡庶分明的地方,是没什么地位的。可偏偏这赵禹……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听说是……特别聪明!”韩平压低声音道,“从小就过目不忘,诗书礼乐,无一不通!而且……性子还特别好,温和谦逊,待人接物,挑不出一点毛病!很得赵孟……甚至赵无恤(赵襄子,赵鞅的继承人)的看重!”

“哦?”智宵有些意外。一个旁支子弟,能得到宗主和未来继承人的双重看重?这可不简单!

“不过嘛……”韩平话锋一转,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语气,“他再聪明,再受看重,出身摆在那儿,终究是难有大作为。赵家那些嫡系子弟,可没几个瞧得上他的。也就是赵无恤,可能觉得他性子好,又没什么威胁,才愿意亲近他几分。”

“至于他为什么会来参加我哥的雅集……”韩平耸耸肩,“这你就得问我哥了。可能是想在咱们智、赵两家之间,留点缓和的余地?或者是赵无恤想通过他,向咱们韩家示好?谁知道呢!反正啊,这赵禹在咱们这个圈子里,一直就是个挺尴尬的存在。有才华,但没实权;受看重,但又被排挤。所以啊,他平时也挺低调的,很少参与这种场合。今天能来,还真是稀奇!”

听完韩平的介绍,智宵陷入了沉思。

旁支……聪明……过目不忘……性情温和……受宗主和继承人看重……但又被嫡系排挤……处境尴尬……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一个更加立体、也更加复杂的赵禹形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果他真是穿越者,那他这个处境……可真是……有点憋屈啊!

可能空有一身超越时代的知识和见识,却因为出身的限制,无法施展抱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生存,甚至可能还要讨好那个未来会逼死自己宗主(赵简子死后,赵襄子逼死了伯鲁,自己上位)的赵襄子?

难怪……难怪他听到那几句感慨人生无常、不如及时行乐的诗句时,会那么有共鸣!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喃喃自语。

“什么这么回事?”韩平好奇地问。

“没什么。”智宵摇摇头,没有多说。

关于赵禹的秘密,绝不能让韩平这个大嘴巴知道。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较。

至少,在确认他的真实目的和立场之前,自己需要更加谨慎,也需要……想办法,进行更深入的、更安全的……接触和试探!

智宵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有了!

他想到了自己这段时间做出的东西!

那些东西,虽然看似普通,但其中蕴含的现代设计理念和人体工学思想,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降维打击!

如果这个赵禹真的是穿越者,那他看到或者听说这些东西,反应肯定会不一样!

“阿旁!”一回到自己的小院,智宵立刻把阿旁叫了过来,压低声音吩咐道,“你这两天,想办法……把咱们做的那个独轮车,引水竹渠、还有那个臂盾,以及……我书房里那些竹制笔筒、笔搁之类的雅玩,不经意地……让韩平看到!”

“让韩公子看到?”阿旁一愣,“公子,您这是……”

“你别管!”智宵眼神闪烁,“你就找机会,比如请他来喝酒,或者偶然在他面前摆弄这些东西,让他看清楚!记住,要自然!要无意!明白吗?”

“呃……小的……明白了。”阿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

“还有!”智宵又补充道,“多留意一下赵家那边的动静!尤其是那个叫赵禹的!看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是!公子!”

接下来的几天,智宵表面上依旧过着抄书、听课、督造臂盾的规律生活,但暗地里,一场针对“疑似老乡”赵禹的试探行动,已经悄然展开。

阿旁是个机灵的,很快就找到了机会。他借口感谢韩公子上次盛情款待,特意备了点好酒好菜,请韩平到智宵院子里的小亭子里小酌。

席间,阿旁无意中提起了最近府里仆役们都在议论的独轮车,还恰好有几个仆役推着空车从亭子附近经过。

“哦?这就是宵弟你捣鼓出来的那个独轮车?”韩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打量着,“看着……确实挺别致的。真有那么省力?”

“岂止是省力!”阿旁立刻化身金牌推销员,把独轮车的优点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

韩平听得啧啧称奇,甚至亲自上手推了推,果然感觉轻便灵活,停放稳当。

紧接着,阿旁又不小心把话题引到了臂盾上,拿出智宵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制作精良的臂盾样品,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前几天演武场上测试时的“神威”。

韩平拿起臂盾,翻来覆去地看,感受着那轻便的重量和坚韧的质感,也是惊叹不已:“好家伙!这玩意儿要是装备上了,近身肉搏岂不是无敌了?!宵弟,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最后,阿旁又“顺便”带着韩平参观了一下智宵的“书房”,重点展示了那些新做的竹制笔筒、笔搁、卷筒等“雅玩”。

“咦?这些竹器倒也雅致。”韩平拿起那个笔筒把玩着,“你送给祁三娘的是不是就是这些玩意儿?”

阿旁只是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通组合拳下来,韩平这个传声筒算是被彻底武装到位了。以他那大嘴巴的性格,用不了多久,今天看到的这些新奇玩意儿,肯定会传遍整个新绛城的贵族子弟圈子。

而智宵要等的,就是这些消息,传到那个赵禹的耳朵里!

他就不信,一个真正的穿越者,听到独轮车、臂盾、甚至那些带着现代设计影子的竹制文玩时,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果然,没过两天,阿旁就带回了消息。

“公子!公子!”阿旁兴奋地跑进书房,“有动静了!赵家那边……有动静了!”

“快说!”智宵精神一振。

“小的安插在赵府附近的一个眼线回报,”阿旁压低声音道,“说那个赵禹公子,前两天突然变得有些……魂不守舍,经常一个人发呆。而且……他还派人出去,悄悄打听咱们府里……独轮车和臂盾的具体形制、用料和制作方法!甚至……甚至还旁敲侧击地打听您书房里的那些竹器!”

果然!智宵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

这反应,太对劲了!

如果赵禹只是个普通的春秋土著,他可能会对这些新东西好奇,但绝不至于魂不守舍,更不会如此急切、如此细致地去打听制作细节!只有同样来自后世,知道这些东西背后可能蕴含的技术代差和潜在价值的人,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石锤了!百分之一千!这赵禹,绝对是老乡!而且……八成还是个懂点技术的理工科老乡?不然不会对制作方法这么感兴趣!

“哈哈哈!”智宵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兴奋过后,新的疑问又来了。

既然是老乡,他为什么那天会有那么惊恐的反应?完全不同于智宵听到“采菊东篱下”时的震惊,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到底在怕什么?

还有,他现在打听这些东西,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想偷师?甚至想据为己有?!

毕竟,他现在可是在赵氏!

“阿旁,”智宵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继续盯紧赵禹!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打听到这些东西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是!公子!”

而就在智宵将注意力集中在赵禹身上的时候,他却没注意到,另一场风波,也正在悄然酝酿。

这天,智宵照例去竹工房查看臂盾的制作进度。因为智瑶催得紧,工匠们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整个工房热火朝天。

智宵正检查着一批刚浸泡完桐油、正在晾晒的臂盾,确保其色泽均匀、没有瑕疵,冷不防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皱着眉头走过去,只见几个负责搬运竹料的仆役,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年轻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怎么回事?”智宵沉声问道。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连忙上前,躬身道:“回二公子,是小六子……他不小心被堆放的竹子绊倒了,好像……扭伤了脚踝。”

智宵低头看去,只见那个叫小六子的年轻匠人,约莫十七八岁,面色痛苦,抱着右脚踝,额头上全是冷汗。

“伤得重不重?请医师来看了吗?”智宵皱眉问道。

管事面露难色:“这……府里的医师,一般只给主家和有品阶的家臣看诊……小六子他……只是个普通匠户……”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个普通匠人的伤痛,显然并不值得动用宝贵的医疗资源。

智宵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虽然不是什么圣母,但也见不得这种因为身份低微就得不到基本救治的事情。更何况,这小六子是为了赶制他要的臂盾才受伤的。

“胡闹!”他呵斥道,“人命关天,岂能分什么高低贵贱?!阿旁!”

“小的在!”

“马上去请医师过来!就说是我说的!一切费用,从我账上支!”智宵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是!公子!”阿旁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应下,匆匆跑去请人。

管事和周围的匠人们都惊呆了。

二公子……竟然为了一个普通匠户,亲自下令请医师?!还自掏腰包?!

这……这还是那个传闻中顽劣不堪、视下人如草芥的智二公子吗?!

他们看向智宵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那个受伤的小六子,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磕头:“谢……谢二公子大恩!小人……小人……”

“行了行了,躺好别动!”智宵摆摆手,蹲下身,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看着像是扭伤,骨头应该没事。等医师来了再说。”

他这番举动,自然没有刻意宣扬,但在场的匠人和仆役们,却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很快,医师被请了过来,检查后确认只是扭伤,没有伤到骨头,敷了些草药,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智宵又吩咐管事,给小六子放几天假,好生休养,工钱照发。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他并不知道。

他这一个看似寻常的、出于现代人基本同情心的举动,将会在这等级森严的智府之内,掀起怎样的一场……意想不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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