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宵因为一个受伤的匠人,破天荒地动用了府内医师,还自掏腰包付了医药费,这事儿就像一阵微风,看似不起眼,却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智府的各个角落。
起初,只是工坊里的匠人们私下议论:
“听说了吗?二公子为了小六子,把李医师都给请来了!”
“真的假的?李医师那眼高于顶的,肯给咱们这些匠户看病?”
“千真万确!阿旁总管亲自去请的,说是二公子下的令,医药费都从二公子账上走!”
“嚯!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谁说不是呢!以前总听说二公子如何顽劣,没想到……心肠倒是不坏!”
渐渐地,这风声就传到了其他仆役、杂役、甚至是一些低阶管事的耳朵里。
府里的下人们,平日里谨小慎微,活得如同蝼蚁,何曾被主家如此郑重地对待过?受伤生病,大多是硬挺着,或者自己找些土方子胡乱应付,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像智宵这样,为一个普通匠人的扭伤,就动用府医,还承担费用,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众人对智宵的看法,又多了几分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独轮车和臂盾,让他们觉得这位二公子有本事、心思巧,那么这次的举动,则让他们感受到了人情味。
虽然这人情味可能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二公子一时兴起,但对于这些底层的人来说,却如同寒冬里的一缕阳光,足以让他们心生暖意。
当然,这些暗地里的议论和人心向背的变化,智宵本人并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举手之劳,是他作为一个现代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使然。
他依旧忙着自己的三件大事:应付老哥和老师的关爱,督造那批关乎自己前途的臂盾,以及……继续琢磨怎么利用那车竹子,搞点更能体现自己“价值”的新玩意儿。
臂盾的制作已经步入正轨,工匠们的热情空前高涨,进度喜人。
独轮车也造出了好几辆,在府内各处试用,效果显著,引得不少管事都眼巴巴地盼着能早日配发到自己负责的部门。
智宵对此很满意。他就是要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地展现自己的价值,同时避免过早地触碰到他哥那敏感的神经。
然而,他想低调,麻烦却总是不请自来。
这天下午,他刚从田老夫子那如同嚼蜡的《春秋》课上“刑满释放”,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小院,准备瘫一会儿,就看到阿旁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公子!不好了!”
“又怎么了?”智宵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是锐士营那边!”阿旁喘着气道,“您让各营推选精锐演练臂盾用法,结果……结果今天下午,锐士一营和锐士三营的人,因为争抢训练场地和……和一个新琢磨出来的臂盾格斗招式,闹起来了!还……还动了手!伤了好几个人!”
“什么?!”智宵又惊又怒,“胡闹!我不是说了要互相切磋、共同印证吗?怎么还打起来了?!”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阿旁擦着汗,“就听说,是三营的一个伍长,琢磨出了一招用臂盾猛击下盘、再顺势挥剑的阴损招数,在一营的人面前显摆。一营的人不服气,说他胜之不武,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最后……就动了家伙……”
“伤得重不重?有没有闹出人命?”智宵急忙问道。这要是出了人命,他这个总负责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人命倒是没有,”阿旁稍微松了口气,“但听说有两三个人挂彩挺重,都见血了!现在……现在两个营的裨将都惊动了,正僵持着呢!这事儿……恐怕很快就要捅到大公子那里去了!”
“妈的!”智宵暗骂一声。这帮兵痞子!果然不让人省心!
本来他还指望通过这次演练,集思广益,弄点真东西出来,好向他哥交差。结果倒好,先给他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
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不仅他之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靠谱”形象要毁于一旦,甚至可能连累臂盾的推广!
“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智宵当机立断。
他现在是智瑶钦点的技术指导,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至少在臂盾这件事上,他有发言权!而且,这事儿因他而起,他必须出面解决!
“阿旁!备车……不!不用车了!跟我走!”智宵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快步朝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演武场,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喧哗和争吵声。
只见演武场边缘,黑压压地围了两大群士兵,泾渭分明,互相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中间空地上,躺着两三个捂着伤口、龇牙咧嘴的伤兵,旁边还有几个士兵在互相推搡叫骂。
两个营的裨将站在中间,脸色铁青,正在厉声呵斥,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都给我住手!”一声略显稚嫩、但中气十足的喝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智宵排开人群,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严肃和怒意!
“二……二公子?”
看到智宵突然出现,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不少。士兵们都有些发愣,不知道这位公子跑来干什么。
那两位裨将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们自然知道智宵是奉了大公子之命来指导臂盾用法的,但心里其实并没太把他当回事。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惊动了这位二公子……
“见过二公子!”两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免了!”智宵摆摆手,目光锐利地扫过两边剑拔弩张的士兵,又看了看地上那几个伤兵,沉声道,“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
两营的士兵都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还是那个三营的裨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解释道:“回二公子,是……是属下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不过是……弟兄们操练时,一时性起,切磋失了分寸……”
“切磋失了分寸?”智宵冷笑一声,指着地上那个捂着胳膊、鲜血浸透了衣袖的伤兵,“这叫失了分寸?!我看是动了真火,下了死手吧?!”
他目光转向另一位一营的裨将:“你说!到底为何争执?!”
那位一营的裨将看了一眼三营裨将,咬了咬牙,还是如实说道:“回二公子!是……是三营五队的那个王二麻子!他创了招用臂盾砸人脚踝的阴招,还在我营弟兄面前炫耀挑衅!我营弟兄气不过,才……才与他们理论,结果……他们先动的手!”
“放屁!”三营那边立刻有人跳出来反驳,“明明是你们一营的人先骂我们招式下作!还想抢我们伍长的佩剑!”
“你们那招本来就下作!”
“打不过就骂人!孬种!”
眼看两边又要吵起来,智宵猛地一跺脚,厉声喝道:
“都给我闭嘴!”
他这一声吼,虽然没什么杀气,但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竟然真的镇住了场面。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发话。
智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让你们演练臂盾用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集思广益,找出最有效的杀敌护身之法!是为了让我智氏的锐士,在战场上能少流血,多杀敌!”
“可你们呢?!”他指着地上的伤兵,痛心疾首地说道,“还没上战场,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还见了血!你们对得起大公子的信任吗?!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新式利器吗?!对得起那些等着你们凯旋的家人吗?!”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尤其是最后一句“家人”,更是戳中了不少士兵的软肋。许多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
就连那两位裨将,也被他说得有些汗颜。
“至于招式……”智宵话锋一转,看向三营那个据说创出“阴招”的满脸麻子的精悍汉子,“你那招式,我且问你,用臂盾击打敌卒下盘,使其失去平衡,再顺势挥剑,此法……在战场上是否有效?”
王二麻子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当然有效!俺试过了!十拿九稳能让对方摔个狗吃屎!”
“好!”智宵点点头,又看向一营那边,“那我再问你们,战场之上,兵不厌诈!只要能杀敌制胜,保全自身,何来‘下作’一说?!难道敌人会因为你招式光明磊落,就手下留情吗?!”
一营的士兵们顿时语塞。
“战场,不是演武场!不是给你们讲礼仪道义的地方!”智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战场,是你死我活!是用尽一切手段,杀死敌人,保住自己!任何有效的杀敌技巧,都值得学习和推广!哪怕……它看起来不那么好看!”
他目光扫过全场,掷地有声:“今日之事,起因在于争强好胜,不顾袍泽情谊!一营、三营,所有参与斗殴之人,各领二十军棍!两位裨将,管束不力,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这个处罚决定,不可谓不重!但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参与斗殴的士兵,确实该罚!裨将管束不力,也难辞其咎!
而且,他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更没有否定那个阴招的价值,反而强调了战场实用的重要性!
这番处置,既严厉,又公允,还隐隐透着一股子不同于寻常贵族的、对战争的务实理解!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两位裨将,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位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憨傻的二公子,处理起这种棘手的事情来,竟然如此果断!
“怎么?不服?”智宵见众人没反应,眼神一厉。
“属下……领罚!”两位裨将率先反应过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和敬畏。他们齐齐躬身领命。
其他参与斗殴的士兵,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异议。
“至于王二麻子,”智宵看向那个麻脸伍长,“你创出新招,本是好事,但因此挑衅同袍,引发冲突,功过相抵,暂不奖惩。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这招攻下盘的思路不错。但光靠臂盾去砸,力量和范围都有限。若是……能配合特殊的步法,或者……在臂盾边缘加装点什么……比如……”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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