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散发着被高温炙烤带来的腾腾热气,面色疲惫的智凝迈着气息平稳的步伐向前进发。
破布般的包袱明显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智凝还是十分重视地护在身前,只因里面有两件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一本下山前师傅所赠的佛经,以及一封请柬,江州第一大家姜家长女的婚宴请柬!
看着脚上破损严重的草鞋,智凝也不在意,只当是下山第一场修行而已。抬头望去,此处已渐入江州地界,离此行目的地也不远了。
希望赶得上吧……智凝心中喃喃。
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出幼时江贞与自己在雪峰为伴的岁月,以及每每叫自己笨和尚的娇憨模样。
一缕微笑不自觉地爬上嘴角,随后便被迷茫所取代。
“师傅,弟子一路东进,日夜思索还是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您说姜贞可以为弟子解惑,希望如此吧……”
摸了摸腰间的几枚碎银,口干舌燥的智凝双手合十步入江州官道上最后一间茶坊,不进还好,一进瞬间陷入了尴尬。
只见规模不大的茶坊本就茶桌不多,此时已经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多是些江湖客,环首大刀,面目狰狞,一副生人勿近的可怕嘴脸。
第一次下山的智凝哪里知道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在其尴尬无比之时,角落里一青面书生模样的少年投来善意的目光,微微点头下左手一伸,做出相请拼桌的姿势。
智凝和尚如蒙大赦,在小厮的引导下快步走过堂间来到角落。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相请……”智凝双手合十行礼,感谢着坐下。
官道上的小厮见多识广,知道这里来往的多是些江湖客,一怒而杀人的主也不乏少数,自己不过是想安稳谋生度日,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不多问的习惯:“小和尚要点什么?”
智凝显然是第一次享受点餐服务,站起身恭敬地说道:“一碗素面,两盏清茶即可。”
小厮显然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客气的客人,一脸的错愕:“好,好的……”
看着小和尚拘谨的样子,韩於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这小笨蛋,还是跟前世一样啊,一点没有防人之心!
“小师父客气,在下江郘。看师父模样,似乎是还未受戒的出家修士,不知在哪座寺庙礼佛啊?敢问法号?”化名江郘的韩於开口道。
正襟危坐的智凝正不知如何开口交谈,闻言立马接话道:“江施主折煞,小僧智凝。在……并无妙寺接纳,只随处修行而已。”
“汝此次下山,当为行走修行。既未受戒,便是入世之人,不可以雪峰禅院弟子自居”想起下山前师傅的交代,智凝只能被迫犯了妄语戒律。
“嗯?……”韩於心中微微惊讶了一下,你不是在雪峰禅院吗?这可跟前世剧情不太一样啊,难不成这小和尚也学会说谎了不成?不太像啊……
不过韩於也未表现出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若有所思地品茶不语。
“素面一碗,清茶一壶,小师父慢用!”
早已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智凝此时还不忘向同桌的韩於点头示意,见对方并不在意,道过一句见笑之后便吃了起来。
嘈杂的茶馆内人声鼎沸,各桌的客人自顾自地交谈着。有高声豪迈的莽夫,有客商打扮的富贵人家,也有着三五成群目露凶光的瘦削汉子。
其中,最独特、最吸引韩於注意的是与韩於一样坐在另一角落的两人,大热天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两顶斗笠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隐约间露出两双猩红的眸子!
二人正襟危坐,互相也不言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连桌上的冷茶糕点都一动不动!仿佛两尊雕像般矗立在角落,完全没有一点生气!安静得让在场的人毫无察觉,似乎看不见二人一般。
“呵,有趣……”韩於轻抿一口清茶,微笑不语。
一旁沉迷于素面的智凝闻言手中筷子一滞,微微抬起头顺着韩於的目光看去,韩於在意的是如死神般安静的神秘二人组,而智凝看到的却是二人身后窗户外停着的一辆华贵马车!一个大大的繁体“姜”字映入眼帘。
江州姜家的马车?车上的……会不会是她?智凝心中微微一动,泛起一阵惶恐和欣喜,旋即又沉沦下去,被莫名的踌躇不安所取代。
看着韩於一脸玩味却又略带警惕,智凝不免担忧地问道:“江施主,有什么不对吗?”
韩於闻言收起脸上的笑容,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智凝满满斟上,语气严肃:“小和尚,江湖事江湖了,可莫要做那强出头的冤头鬼……”
智凝不解韩於话中的意思,正待继续追问,茶坊中间的两桌人吃完最后一口饭食,领头之人随手扔下几块碎银子随即起身:“掌柜的,不用找了!”
一行人拿起随身的朴刀,相继走出茶坊分散在马车两侧,俨然是其护卫!领头之人骑上高头大马:“启程!”随后便浩浩荡荡地驶离茶馆。
待众人离开之后,角落里包裹着全身的斗笠二人也随之起身,看其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尾随马车而去。
“小和尚,别看了!那二人可不是普通人,你惹不起的。”
错愕的智凝把手伸向腰间,摸出几个铜板,反复数过之后才放心地放在桌上结账,起身双手合十:“多谢江施主邀座,天色不早了小僧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小师父慢行。”
看着智凝离去的背影,韩於心中喃喃道:还是那么不会骗人呢小和尚,看你这着急的样子难不成马车里有你旧相识?
走就走吧……反正……很快又会见面的,智凝……
“掌柜的,上一壶千里醉!”化名为江郘的韩於一改智凝在侧时的含蓄,豪迈叫嚷道。眼角一瞥邻桌面色冷峭的俊丽少年郎:“给这位公子也上一壶!记我账上!”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领情,随手掏出一贯钱扔给小厮,面色不屑地提剑而出,似乎在说小爷喝得起!
“哈哈哈哈哈……”韩於放声大笑。
夜色降临,先前离去的姜家马车一行人正就地休整,马车中缓缓走出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小心地搀扶着一睡眼惺忪的公子哥儿下车如厕。
“如姐儿如姐儿,我快憋不住了,哇……”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憋红了脸催促道,说着竟然如三岁小儿般委屈差点哭出来!
四周的护卫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转过头去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显然是早已习惯这位姜大公子奇葩的样子!
姜大公子口中的丫鬟如姐苦笑地将其牵到路边草丛间,尽管多年服侍这位智力与年纪明显不符的主子,但羞红了脸。
“公子,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女婢帮您保管一下。”说罢伸手向其怀里欲接过其紧紧抱着的木盒子。
“不行!不行!这是我的……这是我送给阿姐的大婚礼物……你不可以抢!阿姐会伤心的!”姜庚如临大敌,死死地拽住盒子不撒手,生怕自己准备的礼物被抢了去!
用力过猛之下姜庚一屁股坐在地上,欣喜地抱着自己抢回来的盒子,还没高兴一会便委屈大哭:“如姐是坏人,如姐是坏人……”
众人疑虑之际,发现这位姜大公子屁股下流出一股腥臭的微黄液体,瞬间打湿了一大片裤裆!
丫鬟尴尬至极,正欲上前安抚,护卫首领袁古浑身汗毛竖立,唰地拔出腰间朴刀,如临大敌般双手而持:“谁?!”
大喝之下,车队护卫迅速出动,四人将姜庚以及丫鬟护在身后,其余人纷纷持刀与袁古并立!
黑暗中缓缓走出两名男子,正是之前在茶馆出现的斗笠二人组!面对持刀而立的众人丝毫无惧!
只见其中一人机械性转头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哭泣的姜庚,被纱布包裹着的嘴里发出生硬的声音:“目……标……确认!”
这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嘶哑、机械、冷淡,彷佛喉咙中堵塞着淤血,怕是几个月没有开过口了吧!
袁古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道是一般山贼劫掠而已!分神再回首之下,对面二人已弯曲着身疾驰而来!
“迎敌!”
战场对敌,最忌分心!袁古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只得仓促间挥刀平斩,以期逼退对方谋求气机流转!
但所谓一招失先则招招失先!斗笠人面对森森刀光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屈膝下腰,弯肘成拳一击击飞袁古手中朴刀!随后近乎贴地的身子猛地借助一招怪蟒翻身,旋转之下左手握拳,结结实实地轰在袁古面颊!
一声巨响,受此一拳的袁古重重地飞了出去!而另一名斗笠人与前者一力降十会的直来直往不同,手中一对双钩若隐若现,鬼魅地穿梭于人群之中,简单地钩、缕、掏、带之下瞬间带走三人性命!喉咙间喷出的鲜血洒了一地。
血腥的场面震得众人连连后退,心生退意!自己不过是在姜家当个护卫谋个差事罢了,毕竟谁也不愿意为了十几两银子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不远处得袁古被一拳打得眼冒金星,口中吐出一口血沫,缓缓撑起身子:“南派昂拳!阁下到底是谁?!”
斗笠人似乎完全听不见袁古的质问,与同伴配合之下一招老虎回头轰碎了一名护卫的胸膛,慢慢向其走来!
不可敌!此人昂拳形神具备,气势如虹!
随随便便一击便让自己身受重伤失去一战之力,其武道修为必是已经堪破玄关直入先天窍的高手!再加上其身旁鬼魅同伴,自己一行人怕是拼死也没有丝毫胜算!
斗笠人迈着杀气凛凛的步子近身,一脚便直接踏碎了袁古脚踝!
”啊……“剧烈的疼痛让袁古惨烈大叫,正欲下杀手结果之际,一道青衣身影迅速自林间闪过,刹那间已至身前!
左手屈伸成爪,右手卷腕挎拦与斗笠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拳!二人均被反击之力震得连连后退!不过还是成功从其拳下救了袁古一命!
来人正是智凝!
不待其气机调整,一道银光划过夜空!
此时正处于智凝旧力未结新力未生之时!
来人对于战局的把握着实精准,提着袁古的智凝一咬牙,接近小乘果位的初信位修为喷涌而出!硬生生受了其一钩之下才堪堪脱离战局。
智凝虽有初信位的小乘修为,但毕竟从未与人教授争斗过,临战对敌经验不足,先前救人心切,一番交手已是吃了一个暗亏,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出手招招凶险致人于死地,心肠未免太歹毒了!”
斗笠人分散而立,将智凝逃离的路线封得死死的,明显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
见二人随时准备出手,不喜争斗的智凝将袁古放下,手中五指弯曲,摆出大擒拿手的起手式!
场中气氛凝重如水,杀气弥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一道戏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小和尚……看你这狼狈样还强出头呢……去西天见佛祖前要不要品尝一下我这壶千里醉啊?”韩於提着就自林间而至。
如临大敌的智凝周身气势一滞,十分担忧:“江施主!此地危险!快走!”
“小心!”智凝毕竟初入江湖,对敌经验太少。
见韩於突然出现在战局,关心则乱,开口提醒之下气机流转停滞,斗笠人哪里会忽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双钩在手腕翻转之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向其面门!
智凝大惊!双手里拿外擒,巧妙地锁住其手腕,猛地一扣将双钩斗笠人攻势尽数卸去,险而又险地仓皇避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智凝避过双钩斗笠人偷袭时,另一斗笠人铁拳已至!南派昂拳,以刚猛著名,此时一招猛虎回头更是必杀之局!
韩於也顾不得再调戏智凝了,脚下步伐摇曳,瞬间欺身而进!袖中乾坤翻转,一柄短刀凭空出现,重重地划向其手腕!
攻敌所必救!韩於经验何其丰富,瞬间便找到了破敌的方法!
不过这次韩於失算了,斗笠人双拳丝毫不退,势要拼着断手的代价也先要杀了智凝!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子!
电光火石间韩於手中再次凭空出现一把更小的短刀!一大一小,一宽一窄!子母双刀双双出鞘!
轰地一声,智凝喷出一口血雾被一拳击在胸前飞了出去!而使昂拳的斗笠人也在韩於的子母双刀下受伤更甚!被其同伴拉着腰带退走!
“啊……”马车旁的姜庚直接被吓得昏死过去!
一击成功的韩於并未恋战,迅速赶到受伤的智凝身前将其扶起,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名斗笠人身上杀机不减,其中使昂拳的斗笠人受伤的左腕提着其被韩於子母刀斩断的右手!
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淌着红中带黑的鲜血!尽管伤势极重,但二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仿佛提着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看二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疑惑:这还是人嘛!?
“看来今天是一场恶战啊……”智凝与韩於同时开口道。
“嘶嘶嘶嘶……”突然!一阵嘶哑至极的刺耳声响起,先前还一副不死不休模样的斗笠二人组果断转身,脚下轻掠,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其动作干净利落,宛若常年生活在此山林间的野兽一般。韩於收起手中的字母双刀,神情凝重地说道:“这两个人,还能称作人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智凝全身一松,放开初信位修为的瞬间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在韩於并指成针刺入其胸前三处大穴后才缓缓就地而坐修复伤势!
此时袁古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遇到贵人了,好险捡回一条命。挣扎着起身单膝跪下:“多谢两位侠士拔刀相助,救命之恩袁古必铭记在心,以身相报!”
“别说这些场面话了,可有安静小院给我和小师父疗伤?”
“不若二位随在下一同前往江州如何?此间正是姜家长公子。”
韩於扫了一眼一旁吓昏过去的姜庚:“真没出息!走吧。”
片刻,车队继续前行。只是想比之前的浩浩荡荡,人数显然是少了许多,也多了些血腥气!
上马车前的韩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低声喃喃:“这都忍得住不出手……”
看着众人离去,山林间一道身影缓缓没入黑暗,正是先前茶馆中购买千里醉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