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百杏林中。
一青衣小厮冒着倾盆大雨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夫,大夫,我家少爷危在旦夕,快随我走一趟。”
高大的药堂后冒出一黑眼圈极其严重的年轻人,俨然就是那日为小乞丐骆风兄妹看病那人。
只见对方抓了抓蓬松的头发,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慵懒道:“百杏林的规矩,医师出诊耗钱二十贯。”
二十贯钱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可出不起,可小厮明显是得到了主人家的保证,丝毫不带犹豫:“没问题,老爷吩咐了钱不是问题。”
被师父罚抄《青囊经》的男子已经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本来想着抄完这最后一段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十分无奈地再次开口:“你确定?二十贯只是出诊费哦……”
“哎哟先生,您就别墨迹了。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您放心,我家老爷知道百杏林的规矩!”
见自己睡觉的如意算盘终究是泡汤了,男子尽管心里有些不爽利,毕竟对于学医之人来说,人命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还是强忍着困意撑起身子:“行吧,你前头带路,我这就随你走一趟。”
见缓慢起身收拾药箱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小厮明显愣了一下:“您跟我出诊?”
“不是你叫我出诊的嘛?”
小厮知道对方误会了,也怪自己没交代清楚一拍大腿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家少爷身中奇毒!好几个有名的郎中都去看过了全是一筹莫展,为此我家老爷特别交代让小的来百杏林请医,还必须是严同方严青囊才行啊!”
“要请我师父?!”
“是的!非严同方严青囊不可啊!”
男子一听对方指名道姓要请自己师父顿时全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百杏林医科圣手众多,但终归分为岐黄、青囊、悬壶、郎中四个等级!
自己不过是初入郎中,平时在这看看店治疗一下小病小患还行,对方一来就是人命关天还要请自己师父出诊,明显是遇到大事儿了,自己可耽误不得。
连忙起身走向后堂:“阁下稍等,我这就去通禀师父!”
“好咧,您快着点!我家少爷可在鬼门关前转悠着呢!”小厮着急地催促道。
男子边走边嘴碎道:“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跟师父出诊去见见世面……”
大雨还在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在江州城的各处瓦片上,完全没有停歇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
一处暗巷之内,墙根处矗立着一套蓑衣和斗笠,上面沾满了雨水正一股一股地流淌下来,与这漫天的大雨融为一体。
一只瘦的皮包骨的狗崽子顺势钻进宽大蓑衣下躲避雨水,快速地抖动旋转下甩飞身上的水珠,惬意地趴着尽显慵懒。
“呜呜呜呜……”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地上的泥水中冲出,瞬间死死地捏住小狗的喉咙,凄惨的叫声乍然出现在小巷,刺耳地打破先前的宁静。
不过奈何这雨水实在太大,结结实实地将其掩盖下去,片刻之后,小狗凄惨的叫声终于停止,求生挣扎的反抗也消失了。
两具被随意摆放在墙角的蓑衣竟然借助这逐渐朦胧的夜色站了起来!
竟然是两个身形瘦削的人!斗笠下露出棱角分明却十分普通的脸,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首先迈开步子:“走吧,今晚还有很多任务要做,别误了主刀的大事!”
“嗯。”没有过多言语,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嗯表示服从,男子便随手扔下手中的死狗跟了上去。
“两位侠士这边请……”随着丫鬟推开房门,掀开门帘,韩於携智凝面色凝重地走了进去。
只见姜家大公子,韩於的便宜徒弟正卧床昏迷,面色煞白,一白衣老者坐在窗前,三指相合扣在其内关穴为其诊脉。
一旁伺候的丫鬟下人站立在一旁噤声不语,姜厚虞敦厚的脸上满是肉眼可见的焦急,额头上汗珠密布。
“姜施主……”智凝双手合十上前行礼。
“嘘……”姜厚虞不待智凝过多言语,连忙打断,示意其安静。韩於和智凝见状只得咽下口中的客套话,也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
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敢浅浅地呼吸,生怕打扰了窗前号脉的老者。
良久,老者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皱着眉头睁开浑浊的双眼转头问道:“祖上可有遗传的病症?”
啊?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惊讶地看向场中的姜厚虞,只见对方也是一头雾水:“青囊先生明鉴,我姜家祖上皆长寿多福,并无病症。”
“如此,便奇怪了……”严同方收起扣在姜庚内关穴的手指,缓缓起身。
姜厚虞心忧子嗣,见对方如此反应心中焦急,连忙追问:“严青囊,犬子如何……”
严同方摆手打断了姜厚虞的询问,低声细语道:“去大厅详叙吧,贵公子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惊扰不得。”
“是是是,严青囊所言有理,诸位这边请……”
众人在姜厚虞的带领下先后来到宽敞的会客厅,待到各自落座,下人按规矩奉上茶水后姜厚虞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严青囊,犬子究竟所患何病?”
坐在姜厚虞手边的严同方抿了一口,开口回答:“姜公子脉象沉浮,舌苔厚且白,老夫探查之下几乎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
“那是?……”
严同方挥手打断示意让自己继续:“依老夫所见,贵公子精血不足,丹田之气甚少而虚,若没有猜错的话怕是气血奇症!”
气血奇症?一旁聆听的智凝也是第一次听说此等病症,一时间疑惑不已,十分好奇地开口:“敢问先生,这气血奇症是何病症?为何小僧从未听说过?”
不待严同方回答,韩於直接开口解释。
“这气血奇症小子倒是有所耳闻,属先天气血有亏,加之后天调养不足,一旦被外气所伤便会呈现寒热相冲,气血两枯的夺命病症。严青囊,在下说得可对?”
严同方见对方二人年纪轻轻,不仅举止得当,更是气息内敛一看就是内家修为有成的人物,不禁问道:“二位公子是?”
智凝起身回礼:“阿弥陀佛,小僧智凝,这位是江郘江施主,我二人不过是承蒙姜厚虞施主挽留,在姜家做客几日而已。”
“原来如此……”
三人之间的对话姜厚虞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却没人注意到其脸上的凝重之色越发沉重,紧皱的眉头凝结成川字不知在想些什么:“先生可确定小儿所发病症是气血奇症?”
听见姜厚虞不相信自己的诊断,严同方身为百杏林为数不多的青囊医师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误诊害人!姜学士是信不过百杏林这块招牌?还是质疑老夫这青囊的称呼是骗来的不成!”
见严同方似乎动了真火,本该服软的姜厚虞却出乎意料地针锋相对:“老夫是问,先生可确定?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这下可真把严同方彻底惹火了,直接重重地砸下手中的茶杯,拂袖而去。
“哼!气血奇症虽是先天不足所致,但终究传自父母!姜学士何夫人自身有没有问题,老夫是不是误诊,姜学士难道不比老夫清楚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韩於二人猝不及防,这看病看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眼看着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智凝正欲开口替二人缓解缓解,却是走到大门处的严同方停了下来。
语气生硬地甩下一句话:“医者仁心!老夫一声清名纵然再金贵也比不过活生生的性命珍贵,百杏林稍后会有专人送上三副药贴,用不用,姜学士请自裁!老夫言尽于此!”
看着远去的严同方,坐在首位上的姜厚虞脸色愈发铁青,良久之后身上的杀气一闪而过:“老夫还有要事处理,二位请自便。”说罢便径直离开。
尽管杀气一闪而过,可哪里瞒得过韩於二人的感知,智凝见事有不对,起身开口阻拦:“姜……”话音未毕,却被韩於死死地拽住衣袖,智凝疑惑转身看去,只见对方微微摇头。尽管不理解,但智凝却是不知为何选择了相信对方。
待姜厚虞彻底离去,四下无人后智凝才焦急地问道:“江施主,你难道没有察觉到?这微弱但纯粹到极致的杀气……”
面色凝重的韩於一记脑瓜嘣敲在智凝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笨小子!气血奇症遗传父母,姜厚虞没有这病,姜庚却有了,你说怎么回事?”
智凝虽然心思纯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蠢,韩於三言两语之下他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意思:“这……”
韩於见智凝一脸震惊,便立刻猜到这小秃驴还是太单纯了,实在是一叶障目看不清大局,出言提示道:“小和尚,姜厚虞夫人死了十几年了,你说,这姜厚虞气冲冲带着一身杀气是要去找谁算账?”
人知鬼可怖,鬼晓人心毒!智凝闻言,细思极恐之下身后一身冷汗!
“小智凝,想不想跟我去看出大戏?”
“什么大戏?”
“一出这世道上比比皆是,却鲜有人有机会看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