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院里一片死寂,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窗外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在低低地鸣叫,更衬得屋内静谧得有些压抑。
祁同伟站在窗边,身影被夜色勾勒出一个坚毅的轮廓。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厚重的黑暗,望向早已消失在远方的平州市。
那座城市,此刻在他心中,已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而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短兵相接、硝烟弥漫的战场。
虽然没有枪声,但其中的凶险与博弈,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厮杀。
对手的棋路清晰得令人心寒。
步步为营,招招狠辣。
他们不仅精准地找到了刘福旺这个关键的旧案证人。
更是派出了省纪委的干部,以“组织关心”的名义进行贴身“照料”。
这哪里是照料,分明是威逼利诱,是严密监控。
外围甚至还布置了省委办公厅的车辆进行盯梢。
这绝非仓促间的应对,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精心策划的围猎。
王副书记坐镇省城,运筹帷幄。
梁秘书居中协调,穿针引线。
省纪委的干部甘当马前卒,直接下场施压。
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收拢。
他们不仅要利用那个尘封的旧案作为武器。
更要确保刘福旺这个唯一的关键证人,要么闭嘴,要么按照他们写好的剧本说话。
那个死者身上的疑点,原本是他洗刷污名的关键。
如今,想要从刘福旺口中得到证实,恐怕难如登天。
祁同伟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农家院里略带尘土气息的空气。
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让高速运转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能感受到血管里奔涌的怒火。
但他更清楚,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越是危险的境地,越需要冷静的头脑和精准的判断。
直接接触刘福旺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任何试图再次接近的举动,不仅会暴露自己,更可能将本就处境堪忧的刘福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能再沿着对手预设的路径走下去了。
那样只会被动挨打,直至被彻底拖垮。
必须跳出这个棋盘。
开辟新的战场,执子反击。
口袋里的加密手机,如同感知到主人的心意般,在此刻轻微地震动起来。
祁同伟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老周的名字。
他快步走到房间最里侧的角落,避开可能存在的任何窃听风险,压低声音接通了电话。
“书记,查到一些新情况。”老周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凝重。
“讲。”祁同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沉稳如初。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确定是省委办公厅的车。”
“车牌号鲁AXXXXX。”
“最近一个月的使用记录显示,主要由王副书记的秘书,梁群峰在使用。”
“今天下午三点左右,这辆车出现在平州市幸福小区附近,直到晚上八点才离开。”
果然是他。
祁同伟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同黑夜中出鞘的利刃。
梁群峰亲自到平州督阵了吗?
“进屋的那个人呢?身份核实了?”他继续追问,声音压得更低。
“核实清楚了。”老周的语气更加严肃。
“是省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副主任,张华东。”
“这个人……背景不简单。”
“他是梁群峰的大学同学,关系一直很密切。”
“据说这次能上到副主任的位置,梁群峰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而且,张华东的妻子,就在梁氏集团担任一个部门的副总。”
信息量巨大。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祁同伟的判断。
梁群峰不仅动用了私人关系,还利用了省纪委的公权力。
张华东的介入,不仅仅是碍于情面,更牵扯着裙带关系和利益纠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而是公器私用,徇私枉法。
好一张精心编织的关系网。
好一个官商勾结的利益链条。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副书记,梁家,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恰恰露出了最致命的破绽。
“我知道了。”祁同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老周,你那边的调查暂时停止。”
“所有和平州相关的信息渠道全部切断。”
“从现在起,转入绝对静默状态。”
“保护好你自己,也保护好我们的人。”
“明白,书记。”老周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您千万要保重,对手这次来势汹汹,不择手段。”
“放心。”祁同伟吐出两个字,挂断了电话。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祁同伟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沸腾的岩浆,正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反击。
对手的底牌已经亮出。
王副书记的权势,梁家的财力,省纪委的刀把子。
他们组成了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同盟,目的就是要将他彻底打倒,永世不得翻身。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既然你们把脏水泼向我的过去,那我就挖出你们肮脏的现在。
他走到桌边,拿起桌子上那部普通的、没有任何特殊标记的手机。
这部手机,是他在紧急情况下的备用联络工具。
他深吸一口气,调出通讯录,手指在一个标注着“许哥”的名字上停顿了片刻。
老许,许正阳。
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总队的一名副总队长。
是他当年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时,结下的过命交情。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热血沸腾,在枪林弹雨中并肩作战。
有过命的交情,也曾为彼此挡过致命的危险。
这么多年过去,官阶不同,境遇各异,联系也渐渐稀疏。
但那份在生死考验中建立起来的信任和默契,从未因时间和距离而褪色。
动用老许这步棋,无疑是一场豪赌。
其风险之大,不亚于在悬崖边上跳舞。
一旦消息泄露,不仅他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会将这位昔日的老战友拖入无尽的深渊。
但此刻,他已无路可退。
面对对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他需要一把足够锋利、足够精准的刀。
一把能够撕破这层层黑幕,直捣黄龙的利刃。
而老许,以及他所掌握的经侦力量,正是这把最合适的刀。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按下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每一声都敲击着人的心弦。
响了三声,电话被接通了。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老许熟悉,但明显带着沙哑和警惕的声音。
这个时间,一个陌生的号码,足以让身处关键位置的他提高警惕。
“许哥,是我。”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穿透力,仿佛穿越了多年的时光。
“祁同伟。”
电话那头猛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祁同伟甚至能听到对方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足足过了五秒钟,老许那夹杂着震惊、疑惑,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声音才猛地响起。
“同伟?!”
“真的是你小子?!”
“你……你现在在哪里?怎么突然用这个号码联系我?出什么事了?”
一连串的问题,显示出老许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以及对这位昔日兄弟的深切关切。
“许哥,时间紧迫,长话短说。”祁同伟没有时间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语气沉稳而有力。
“我现在遇到了一些非常棘手的麻烦,可能需要你这位老大哥,拉兄弟一把。”
“你那边说话方便吗?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似乎是老许移动了位置,去了一个更私密的环境。
片刻后,老许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变得低沉而严肃。
“你说吧,我这里绝对安全,到底怎么回事?”
他了解祁同伟的性格,坚韧、果敢,从不轻易求人。
如果不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绝不会在深夜用这种方式联系他。
“帮我查两个人。”祁同伟的声音不疾不徐,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入了寂静的空气中。
“省委副书记,王长林。”
“还有他的大秘,梁群峰。”
当这两个名字从祁同伟口中吐出时,电话那头的老许,明显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似乎能听到他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同伟!”老许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带着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担忧。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查一位省委副书记和他身边最信任的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要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祁同伟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动摇。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
“但现在,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重点查他们的经济问题。”祁同伟的声音冷冽如冰。
“特别是王长林利用职权,为汉东梁氏集团输送利益的证据。”
“以及梁群峰,他和他那位在梁氏集团任职的妻子,查清楚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利益勾连,比如代持股份、收受贿赂、内幕交易等等。”
“我需要他们所有的黑料,越详细越好,越隐秘越好。”
“速度要快,我等不了太久。”
电话那头,老许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电话这头,祁同伟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其中蕴含的巨大凶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帮忙,而是将自己和整个经侦队伍都押上赌桌。
对手是手握重权的省委副书记和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梁家。
这其中的水,深不见底。
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同伟,这件事……非同小可,牵连太广了……”老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犹豫。
他不是怕事,但在这种级别的较量面前,任何人都需要掂量其中的分量。
“许哥。”祁同伟打断了他,语气忽然放缓了一些,却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力量和情感。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
“当年在边境线上缉毒,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的时候,是谁把后背交给了谁?”
“那次围剿毒枭老巢,如果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一枪,我祁同伟的坟头草可能都几尺高了。”
“这份情,这份义,我祁同伟这辈子都不会忘。”
“现在,我不是以岩台县委书记的身份在命令你,也不是以一个官员的身份在请求你。”
“我是以一个兄弟,一个欠你一条命的兄弟的名义,请你再拉我一把。”
“如果你觉得为难,如果你觉得风险太大,现在就可以挂掉电话,就当我从没打过这个电话。”
“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更不会因此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
祁同伟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老许的心上。
往昔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瞬间涌上心头。
电话那头,老许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他仿佛能透过电话线,看到祁同伟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困境中的挣扎,更有绝不屈服的坚韧。
几秒钟的挣扎与权衡之后,老许猛地一咬牙,仿佛将所有的顾虑和风险都抛在了脑后。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咆哮的低吼说道:“说什么他娘的屁话!”
“你的事,就是老子的事!”
“当年老子能替你挡子弹,今天就能陪你闯这龙潭虎穴!”
“你放心,这件事,我接了!”
“就算是天塌下来,老子也给你顶着!”
这番话,带着一股草莽英雄般的豪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祁同伟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这就是兄弟。
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足以托付生死。
“但是,”老许的语气又变得冷静下来,“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这两个人的级别太高,关系网太复杂,调查必须极其隐秘,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需要周密的计划和绝对可靠的人手。”
“还有,我们之间的联系方式必须改变。”
“这个号码,打完这次就销毁,绝不能再用了。”
“用一次性加密邮件联系。”祁同伟立刻说道,显然早已有所准备。
“邮箱地址和密钥,我稍后用加密短信发给你。”
“以后所有的情报和资料,只通过这个渠道单线传递。”
“收到信息后,立即销毁。”
“明白。”老许答应得十分干脆,显示出专业侦查人员的素养。
“你那边也要万分小心。”
“他们既然敢动用纪委的人来对付你,说明已经撕破脸皮,不顾一切了。”
“各种阴损的手段都可能用出来。”
“我知道。”祁同伟沉声回应,眼中寒光一闪。
“等我的邮件。”
挂断电话,祁同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反击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棋局,开始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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