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这个同僚了。
此刻的严嵩,哪里是在忧心国事?分明是看到了攫取权力的肥肉!
果然,片刻之后,严嵩已写好一份敕令,吹干墨迹,拿起桌角的内阁小印,郑重地盖了上去。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那副成竹在胸的虚伪笑容,将敕令递给侍立在一旁、同样是他心腹的一个中书舍人,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做派:
“速将此令送往神机营大营,交予咸宁侯仇鸾!命他即刻点齐本部三千神机营精锐,持此令符,星夜驰援大同!
并以此令节制山西行都司、大同镇、宣府镇三地兵马,合计十五万,务必于三日内抵达大同城下,击退俺答,解大同之围!若敢延误军机,军法从事!”
咸宁侯仇鸾!
这个名字让徐阶的瞳孔微微一缩。
此人乃是严嵩最近极力拉拢、频频拜会严府的勋贵之一,贪财好色,志大才疏,仗着祖上余荫混了个爵位,在军中并无显赫战功,更无统帅大军的能力!严嵩此举,哪里是为了解大同之危?
分明是借机将大同这个九边重镇、十五万大军的指挥权,硬生生塞进他严党的口袋!这是赤裸裸的安插亲信,攫取军权!
严嵩看着中书舍人领命匆匆而去,心中得意非凡。一个正二品的实权总兵官,节制三镇十五万大军的肥差,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收入囊中!
杨廷和倒了,仇鸾掌了兵权,他严嵩在内阁的地位将稳如泰山!至于大同的危局?
他严某人只管调兵遣将,至于仇鸾能不能打退俺答…那自有天命!就算败了,责任也落不到他严阁老头上!
他只看到了权力到手的光鲜,却丝毫未曾察觉,这枚看似甜美的果实,内部早已腐朽,正散发着致命的毒气,不仅将吞噬仇鸾,更将为他严嵩和整个严党埋下满门抄斩、彻底覆灭的祸根!
徐阶将严嵩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冰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垂下眼帘,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文书,仿佛那上面有无比吸引人的内容。
只是那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沉重与不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深秋的寒气弥漫在紫禁城恢弘的宫殿之间。通往太和门参加早朝的文武百官,如同往日一样,沿着宽阔的御道,穿过金水桥,准备进入奉天门。
然而,当官员们如常踏上金水桥时,眼前的一幕却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所有人震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汉白玉雕琢的蟠龙桥柱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粗粝的牛筋索死死捆绑着!
那人身上象征着文官极致荣耀的仙鹤补子绯袍皱巴巴、脏兮兮地裹在身上,顶戴歪斜,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满是冷汗和尘土的额角。
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出血,气息微弱,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魂魄,只剩下一个空壳被耻辱地钉在冰冷的石柱上!
正是昨日还执掌朝纲、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杨廷和!
“杨…杨阁老?!”
“天啊!首辅大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谁?谁敢如此?!!”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炸了锅般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
所有官员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金水桥上,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骇然和难以置信!堂堂首辅,竟被如同囚犯般绑缚示众?!这简直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混账!岂有此理!”
一声饱含惊怒的咆哮猛地响起。
礼部尚书毛澄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他排开众人,一个箭步冲到桥柱前,怒视着守卫在杨廷和旁边的几名东厂番子,厉声呵斥:“尔等阉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折辱当朝首辅!还不快给杨大人松绑!!”
他一边怒骂,一边伸手就要去解那勒进杨廷和官袍里的绳索。
“毛大人,且慢。”
一个阴柔尖细、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随着话音,穿着一身刺目猩红蟒袍的曹正淳,如同鬼魅般从桥头一侧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慈祥”笑容,目光却冰冷如刀,扫过群情激愤的官员们,最后落在暴怒的毛澄身上。
“毛尚书,”
曹正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您老消消火气。不是咱家吃了豹子胆,是…陛下的旨意。”
他故意拖长了“陛下”二字的语调,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
“陛…陛下?”毛澄如遭雷击,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他脸上的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和苍白!陛下的旨意?竟然是陛下亲自下令将首辅绑在这里?!
刚才还群情汹涌的官员们,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的愤怒和质疑都卡在了喉咙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深秋寒风吹过桥柱的呜咽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望向那猩红的身影,再望向龙椅上那位年仅十五岁、手段却已如此酷烈莫测的少年天子所在的方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帝王之威,竟至于斯!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惧弥漫之际,人群后方猛地一阵骚动!
“父亲——!!!”
一声凄厉悲怆的呼喊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锦袍、头发散乱、脸上犹带着宿醉未醒的迷茫和此刻极致惊恐的青年,如同疯了一般拨开挡路的官员,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桥柱前!正是杨廷和之子,杨慎!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父亲冰冷的脸颊,却不敢落下。
看着父亲那毫无生气的惨状,杨慎目眦欲裂,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父亲!父亲!您醒醒!孩儿来了!您看看孩儿啊!”
似乎是听到了爱子那撕心裂肺的呼唤,被绑在柱子上、气息奄奄的杨廷和,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目光在人群中茫然地扫视了一下,最终定格在杨慎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艰难地浮现在杨廷和干裂的嘴角。
那笑容里,有看见儿子无恙的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离…开…快…离开…京…城…”
话音未落,那勉强支撑开的一线眼缝便无力地阖上,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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