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王婶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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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大概三四天。傍晚,猪食刚煮好,灶房里弥漫着热气。突然,手机铃响了。

林小燕一看是儿子打来的,赶紧接通了。

电话那头,陈栋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种……一种奇怪的沙哑,像是哭过,又像是极度疲惫之后的麻木:“妈……是我。”

“咋了儿子?咋这个声音?”林小燕更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陈栋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屈辱,传了过来:

“妈……我跟张静……分手了。”

“啊?”林小燕一愣,随即心里头那点因为担心而提起的气,瞬间变成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果然如此”的预料,但更多的是对儿子此刻状态的揪心,“为啥啊?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她明知故问。

“她……她……”陈栋的声音哽住了,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过了好几秒,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被深深背叛后的痛苦,低吼道:“她跟别人好了!被我发现了!那天她手机落我这了,我一看她和男的聊骚。妈!她就是个……就是个……”后面的话,陈栋终究是没骂出来,只剩下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吸气声。

林小燕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关节都发了白!

虽然她早就看那张静不顺眼,知道她不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主儿,可乍一听到儿子亲口说出这种话,想象着儿子当时那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林小燕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儿子!她那么优秀、那么懂事的儿子!竟然被这么个玩意儿给……给糟践了?!

一股怒火,“腾”地一下烧遍了林小燕全身!烧得她眼睛都红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个什么破学校去,揪着张静的头发问问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电话那头儿子那压抑的痛苦喘息,像一盆冷水,让她瞬间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儿子需要她!

林小燕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像一座山一样给儿子依靠:

“栋子!”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妈说!分得好!分得对!**这种不检点、没廉耻的玩意儿,早分早干净,你发现了,那是老天爷开眼,让你及时看清她的真面目!省得你将来吃更大的亏!掉更深的坑!”

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带着母亲独有的心疼和抚慰:

“儿子,别难受!为这么个东西,不值得!咱不哭!咱老陈家的爷们儿,脊梁骨是硬的!她算个啥?不过是坨臭狗屎,踩上了,咱嫌脏,甩掉就完了!擦擦鞋,往前走!**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咱栋子这么出息,还怕找不着比她强百倍千倍的?妈告诉你,这事儿,不丢人!丢人的是她!是她全家。”

电话那头的喘息声,似乎因为母亲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而稍微平复了一些。陈栋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听妈的!”林小燕继续给儿子打气,声音铿锵有力,“把腰杆子给我挺直了!该念书念书,该吃饭吃饭!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咱打了针(看清了人),以后绕着走!日子长着呢!咱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听见没。”

“……听见了,妈。”陈栋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活气儿。

“好!这才是我儿子!”林小燕心里稍微松了点,“在学校好好的!钱不够了跟妈说!别亏着自己!这事儿,翻篇了!咱不提了!”

又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心里头那股滔天的怒火,在痛骂过那个“贱人”之后,慢慢转化成了一种后怕,一种庆幸,最后,竟诡异地升起一股……痛快!

要是真糊里糊涂成了,将来进了门,那还不得把栋子坑死?把她们老陈家搅得天翻地覆?

“哼!”她对着空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要把所有的晦气和憋屈都哼出去。“破财免灾!一千块,值!太值了!”

林小燕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床已经干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子被面。她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床被子,转身就走向猪圈旁边堆放杂物的小仓房。

“姐?你干嘛?”林小雅问。

“干嘛?”林小燕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痛快,“这被子,沾过晦气!不能要了!留着它干啥?看着添堵!塞仓房最里头!压箱底!永远别再拿出来!”

她把那床象征着憋屈和耻辱的红被子,狠狠地塞进了仓房最黑暗的角落,还用几袋沉甸甸的饲料压在了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拍拍手上的灰,走到猪圈边。小猪崽们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又欢快地哼唧着挤了过来。

林小燕拿起饲料瓢,舀了满满一瓢,看着那些仰着小脑袋、充满活力的小家伙们,脸上露出了这两天来第一个真正舒心的、带着点狠劲儿解气的笑容:

“吃吧!使劲吃!多吃点!长得壮壮的!”她大声说着,把饲料“哗啦”倒进食槽,看着小猪崽们欢腾抢食的场面,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雨过天晴的畅快:

“还是你们实在!知道谁对你们好!知道吃饱了长膘才是正经事!不像有些人……哼!狼心狗肺,白瞎了粮食!”

村里王婶这位热心肠闲不住。上次介绍没成,她总觉得欠了份人情。这不,消停没俩月,她又挎着她那标志性的小布兜,脸上堆着熟悉的、带着点神秘和讨好的笑,登门了。

“燕子!忙着拌饲料呢?这猪长得可真精神!”王婶绕过猪圈,走到林小燕跟前。

林小燕直起腰擦汗,看见王婶那笑容,心里就咯噔一下,准没好事。脸上还得挂着笑:“王婶儿,您来了!快屋里坐,喝口水?”

“不坐了不坐了,就两句话!”王婶摆摆手,凑近了压低声音,“燕子啊,婶儿又给你踅摸着一个!这回这个,保准实在!李福源!开大货的!”

“开大货的?”林小燕手上动作没停,心里琢磨。开大货车跑长途,收入确实比一般打工强,是村里人眼里的好营生。

“对喽!”王婶一拍大腿,“跟我娘家侄子一个车队的!人高马大,模样周正!性子直爽,没那些弯弯绕!就是……”王婶顿了顿,脸上露出同情神色,“命苦了点。前头那个媳妇,得病没了,撇下一儿一女……”

林小燕刚被“开大货”勾起的那点好奇,瞬间被“撇下一儿一女”浇灭了。好家伙,这是让她去当现成后妈,操持别人一大家子?

王婶看林小燕脸色淡了,赶紧描补:“孩子是孩子,可人家福源能干啊!能挣钱!家里新盖的三层小楼!那俩孩子,大的闺女,在县里跟人合伙做点小买卖,能顾着自己。小的儿子,是有点……有点贪玩,还没个正经事由,但孩子嘛,慢慢教呗!主要是福源这人,靠得住!家里就缺个你这样能干的女人操持着!”

王婶把李福源夸成一朵花,强调他“能挣钱”、“有楼房”、“人实在”、“家里缺个女主人”。可林小燕脑子里就盘旋着:“俩孩子!”“后妈!”“操持人家一大家子!”她拉扯自己俩儿子好不容易松快点儿,实在不想再跳进另一个家庭的柴米油盐里,尤其还得伺候一个“贪玩”的半大小子?想想就头大。

“王婶儿,”林小燕打断她,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语气却没啥转圜余地,“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事儿真不成。您看我这猪场,几十张嘴等着伺候。栋子快毕业娶媳妇买房子了,磊子也快高考了。我哪有闲工夫和闲心再去操持别人家?再说了,当后妈那活儿是好干的?轻了重了都不落好,里外不是人。我啊,没那心思。”

她话说得实在。王婶还想劝:“燕子,话不能这么说,福源他条件真不赖……”

“王婶儿!”林小燕拎起拌好的饲料桶作势要走,“真对不住,猪饿急了拱圈!您回吧!改天有空来坐!”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婶看她态度坚决,只能悻悻叹气:“唉!你这丫头,就是太要强!行吧,婶儿的话你搁心里琢磨琢磨!”说完挎着小布兜走了。

看着王婶走远,林小燕把饲料倒进食槽,看着小猪欢快抢食,心里那点膈应才散去。开大货能挣钱?听着光鲜,可走南闯北不着家,家里扔给你个女人带俩孩子?那闺女主意正能服管?那儿子游手好闲最难管!想想就是大火坑。她林小燕有钱匣子(猪场),腰杆子靠自己挺直,操心自己俩儿子和猪场足够了,何必趟别人家浑水?男人,谁爱要谁要去!她守着猪圈听钱响,心里最踏实。

几天后,陈栋打电话回来,母子俩闲聊。林小燕顺嘴提了句王婶又给介绍对象的事,带着点不屑说了李福源家的情况。

电话那头,陈栋沉默了一下,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沉稳:“妈,其实……我觉得您可以见见。”

林小燕一愣:“见见?栋子,你没听清我说啥?那可是一儿一女,大的都快能嫁人了,小的还是个混小子!你妈我去给人当后妈?”

“妈,”陈栋语气平和,“我不是让您去当后妈。我是觉得,您总是一个人,太累了。我和磊子以后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总在您身边。找个伴儿,知冷知热的,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也挺好。王婶说这人实在,您就见一面,就当认识个朋友,聊聊天,又不损失啥。万一……我是说万一,人真不错呢?您也别一棍子打死嘛。就当……就当为了我和磊子放心?”

儿子的话,像小锤子敲在林小燕心上。尤其是那句“为了我和磊子放心”,让她鼻子有点发酸。是啊,儿子大了,想得比她还远了。她总说自己一个人挺好,可夜深人静时,那份孤寂只有自己知道。猪场的活儿越来越重,小雅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

“行吧行吧,”林小燕心里那堵墙松动了些,嘴上还有点硬,“就见一面!说好了,就一面!要是跟王婶说的差得远,或者那俩孩子看着就糟心,立马拉倒!”

“好!就一面!”陈栋在电话那头笑了。

于是,在王婶的极力撮合下,相亲的日子定在了镇上的一家还算干净的饭馆。

那天,林小燕特意换了件半新的碎花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没抱太大希望,纯粹是给儿子和王婶一个交代。

到了饭馆,王婶和一个男人已经等在那里。林小燕第一眼看到李福源,心里就“哦”了一声。王婶说的“模样周正”,水分不小。李福源个头不高,肩膀宽,但脸膛黑红,是常年跑车风吹日晒的痕迹,眼角皱纹很深,头发也有些花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夹克,就是个普通的、甚至有点显老的跑车汉子模样,跟“帅”字绝对不沾边。果然,长得也就一般。

“燕子来了!快坐快坐!”王婶热情地招呼,“这就是福源!福源,这就是燕子!”

李福源赶紧站起来,显得有些拘谨,搓了搓手,朝林小燕点点头,声音有点沙哑但挺洪亮:“林……林小燕同志,你好。”眼神很正,没有乱瞟。

“你好,李师傅。”林小燕也点点头,坐下了。心里想着:嗯,至少眼神不飘忽,看着不油滑。

饭菜上桌,王婶极力活跃气氛。李福源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林小燕问起跑车的辛苦,李福源就实实在在地说:“辛苦是辛苦,风里来雨里去,路上吃饭睡觉都没个准点。不过,习惯了也还行,主要是为了家里,为了俩孩子。”说到孩子,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实的愁容和疲惫。

“闺女……李娟是吧?听说在做小买卖?”林小燕试探着问。

“唉,”李福源摇摇头,“瞎折腾。弄点小买卖够吃喝。”语气里是无奈,但没有抱怨。

“那儿子呢?李强?十九了该找点事做了吧?”林小燕又问,这是她最关心的。

提到儿子,李福源眉头皱得更紧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这小子……唉!不省心!高中毕业就不念了,让他学个技术,嫌累。找个厂子干几天,嫌钱少规矩多,跑了。现在就在家……唉,抱着个电脑手机,说是在网上找活儿,我看就是打游戏!说他两句就烦,跟他妈当年……”他猛地顿住,意识到说漏了前妻,有些尴尬地看了林小燕一眼,赶紧岔开,“……反正,愁死个人!”

林小燕听着,心里那点防备反而降了些。这李福源,说话不藏着掖着,家里的糟心事也摊开来说,没像有些人那样打肿脸充胖子。说到孩子时的愁苦,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装的。人也确实像王婶说的,看着挺实在。

一顿饭下来,林小燕对李福源的印象就是:一个被生活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有点显老、长得一般的普通男人。优点是很实在,有一说一,眼神正,看着是个能吃苦、负责任的老实人。

吃完饭,王婶借口去买东西溜了,让两人单独说会儿话。气氛有点沉默。

李福源搓了搓手,看着林小燕,很诚恳地说:“我家这情况,王婶肯定都跟你说了。我常年在外跑,家里没个主心骨,乱糟糟的。我……我就是想找个实在人,能帮我看着点家,管管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我知道这要求……挺过分的。”他苦笑了一下,“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完全理解。”

林小燕看着他那张写满风霜和疲惫的脸,听着他这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心里反而没了之前的抵触。至少,他没花言巧语,没隐瞒家里的困难。这份坦诚,比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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