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燕和他寒暄几句,问了个问题:“李师傅,你跑车那么忙,家里要真有事,比如孩子惹祸了,或者老人生病啥的(虽然前妻父母情况不明,但总得问),你能及时回来不?”
李福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随即很认真地回答:“一般……尽量赶。实在赶不回来,也会托付信得过的兄弟或者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家里有急事,车队调度那边也能理解,会尽量安排。不过……肯定不能像在家门口上班那样随叫随到。”他回答得很实在,没打包票。
林小燕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站起身:“李师傅,今天就这样吧。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我的情况王婶也跟你说了。这事儿……我得想想。猪场那边还一堆活儿,我先回去了。”
“哎,好!好!”李福源连忙站起来,显得有些局促,“我……我送送你?”
“不用了,几步路。有时间来我养猪场看看。”林小燕摆摆手,转身走了。
走出饭馆,林小燕心里不像来时那么笃定地拒绝了。李福源这个人,像块没怎么打磨的石头,糙,不好看,但沉甸甸的,很实在。他身上有种被生活重担压出来的疲惫和无奈,但也透着股咬牙扛着的韧劲儿。这样的人,或许……不是不能相处?
她回头看了一眼饭馆门口,李福源还站在那里目送她,见她回头,有些笨拙地挥了挥手。
林小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下次……要不要带他去猪场看看?让他也看看她的战场,她的骄傲?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几天后,林小燕正戴着胶皮手套,在产房里给一头刚下崽的母猪清理产床。猪粪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她却干得一丝不苟。电话响了,是李福源打来的,声音带着点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试探:“林同志,我……我昨天刚跑完一趟长途回来,今天休息。上次你说……说你那猪场挺忙的?要是有空,我……我能过去看看,搭把手不?就看看,不添乱。”他话说得实在,甚至有点笨拙,没提相亲的事,只说是看看猪场,搭把手。
林小燕握着沾着污渍的手机,愣了一下。搭把手?她看了看刚清理干净的产床,又看了看外面喧闹的猪舍。说实话,猪场的活儿她和林小雅确实干得过来,但……她想起那天李福源疲惫却坦诚的眼神,心里某个角落松动了一下。
“行啊,”她声音还算平静,“你要不嫌脏不嫌味儿,就过来吧。正好看看俺们这‘战场’。”
一个多小时后,李福源那辆半旧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了猪场门口。他下了车,没穿上次那件夹克,换了件更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的灰色工装外套,脚上一双沾着泥点子的劳保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准备干活的架势。
林小燕迎了出来,指了指旁边的水管:“先洗洗手吧,猪圈里病菌多。”
李福源连忙点头,很认真地在水龙头下冲洗了手和胳膊,连指甲缝都搓了搓。林小燕看着他这举动,心里默默加了一分。至少,讲究卫生,这点很重要。
“李师傅,这边请。”林小燕领着他往里走。刚靠近第一排育肥猪舍,一股浓郁却不算刺鼻(得益于勤打扫和通风)的猪圈特有气味扑面而来。李福源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但脸上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反而带着点好奇。
林小燕推开猪舍门,里面是几十头半大的育肥猪,皮毛光亮,膘情正好。听见动静,不少猪都哼唧着凑到栏杆边,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来人。
“嚯!”李福源看着这一栏栏健壮的猪,眼睛亮了亮,由衷地感叹了一声,“养得真好啊!个头匀称,皮毛也亮!这……这可比我想象的干净多了!”他这话发自内心。在他想象中,养猪场应该是臭气熏天、满地泥泞的。可眼前这猪舍,地面是硬化水泥的,虽然有些湿,但看得出刚冲洗过,很干净。食槽水槽都亮堂堂的,粪便被及时清扫堆在角落的粪沟里。通风扇在屋顶嗡嗡转着,空气虽然味道浓,但并不污浊憋闷。
“现在养猪,不讲卫生不行,”林小燕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豪,“猪瘟啥的,沾上就是灭顶之灾。俺们这,一天打扫冲洗好几遍,消毒也勤快。猪干净了,病就少,长得才快。”
她走到食槽边,拍了拍一头凑过来的猪脑袋,那猪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李福源看着,有点惊讶:“这猪……还挺亲人?”
“喂熟了呗。”林小燕笑了笑,“你对它好,给它吃好喝好,它也知道。不过也得看品种和性格。”她指了指里面一头体型格外壮硕、眼神也凶一点的公猪,“喏,那个‘黑旋风’,脾气就大,除了我,别人靠近都哼哼。”
接着,林小燕带他参观了刚断奶的小猪崽保育舍。这里更暖和,小猪们挤在铺着干草的电热板上,粉嫩嫩的,哼唧声奶声奶气。李福源看得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笑:“这小东西,还挺可爱。”
“可爱是可爱,伺候起来也最费心。”林小燕麻利地检查着温控设备,“温度低了拉稀,高了喘气,吃食喝水都得看着,疫苗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她一边走,一边随口介绍着:
“这是自动饮水器,省得老加水。”
“这是饲料搅拌机,省力气。”
“那边是刚建的饲料仓库,防潮防鼠。”
“这排是新上的通风设备,夏天降温冬天保温……”
李福源跟在后面,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他不懂养猪,但他看得懂什么叫用心经营,什么叫干净利落。这猪场,处处透着林小燕的能干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想起自己跑车回来那个乱糟糟的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佩服,也有点自惭形秽。
走到防疫室门口,林小燕停住了。里面架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各种颜色的疫苗瓶、消毒药水,墙上贴着免疫程序和注意事项表。
“这是俺的‘弹药库’,”林小燕半开玩笑地说,语气却郑重,“养猪最怕病,预防比啥都强。啥时候打啥疫苗,啥时候驱虫,一点都不能错。兽医站的技术员定期过来指导,俺自己也买书学。”她拿起一个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猪只编号、疫苗种类,“每头猪,啥时候打的啥针,都记着呢。”
李福源看着那记录本,又看看林小燕认真的侧脸,心里那点佩服更深了。这女人,真不是一般的能干。他跑车是体力活加风险,她这养猪,是体力活加技术活加精细管理,操心程度一点不比他少。
“林同志,你这……真是把猪当孩子养了。”李福源感慨道。
林小燕合上本子,笑了笑,笑容里有点疲惫,但更多的是满足:“可不就是孩子嘛。喂它们吃,看着它们长,盼着它们膘肥体壮卖个好价钱。这就是俺的指望。”
正说着,林小雅推着一小车刚搅拌好的饲料过来,准备给育肥猪加餐。小车有点沉,推到坡上有点吃力。李福源一看,二话不说,两步上前:“我来!”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很自然地接过推车把手,一用力,稳稳地把车推上了坡,倒进食槽里。动作麻利,一看就是干惯力气活的。
林小雅连忙道谢。林小燕在一旁看着,没说话。李福源倒完饲料,拍了拍手上的灰,很自然地问:“还有啥要搬要扛的?别客气。”
林小燕心里那点因为“后妈”“拖油瓶”筑起的高墙,又悄无声息地矮了一截。这个男人,或许长得一般,家里一堆麻烦,但他实在,眼里有活,不矫情,能吃苦。这些品质,在她林小燕眼里,比花言巧语和所谓的“条件”更值钱。
“没啥重活了,就是得盯着它们吃完。”林小燕指了指食槽边抢食的猪,“李师傅,你跑车见多识广,最近外面猪价咋样?听说又涨了点?”
李福源一听这个,话匣子稍微打开了点:“是涨了!我跑南边那条线,听几个大的屠宰场老板说,现在好猪缺得很!像你养的这么精神的,肯定抢手!不过路上查得也严,检疫证啥的都得齐全……”
两人就站在喧闹的猪舍旁,一个讲着路上的见闻和听到的行情,一个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本地收购的情况。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林小燕沾着饲料沫子的头发丝和李福源带着风尘的侧脸都镀上了一层暖色。空气里是饲料、猪粪、消毒水混合的复杂气味,还有猪群满足的哼唧声和抢食的吧嗒声。
这场景,实在算不上浪漫,甚至有点土气,有点脏乱。但林小燕看着李福源认真说话的样子,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子风尘仆仆却踏实肯干的气息,心里第一次对这个“长得一般、拖家带口”的男人,生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顺眼”的感觉。
至少,他不装。他把他生活的重担和家里的糟心,都明明白白摊开在你面前。他也愿意走进你这充满味道的“战场”,没有嫌弃,还想着搭把手。
这,或许就是过日子最需要的那点“实在”吧?林小燕看着食槽里吃得欢实的猪,又看看身边这个同样在生活泥泞里打滚的男人,心里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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