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福源参观过猪场后，他和林小燕之间似乎多了点心照不宣的默契。电话联系勤了些，话题也不仅限于猪价路况，偶尔会聊几句家常。李福源跑车回来休息，有时会顺路捎点外地特产，一箱不太甜的橘子，几包耐放的糕点，东西不贵，但心意实在。林小燕也会让林小雅回送些自家腌的咸鸭蛋，或者刚摘的时令蔬菜。
这天，李福源又打来电话，声音带着点难得的轻松：“林同志，这趟跑得顺当，刚歇下来。明天有空不？想……想请你，还有小雅、栋子、磊子，一起到镇上那个‘好再来’饭馆吃个便饭？也……也让娟子和强子认认门。”他话说得有点磕巴，显然下了决心。
林小燕握着电话，心里转了几个弯。这是要把儿女正式拉出来见见了。她想起王婶说的，闺女精明，儿子没主见。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行啊，”林小燕答应得干脆，“正好栋子也放假在家，明天中午吧。”
“哎！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李福源的声音透出高兴。
第二天中午，林小燕带着林小雅、陈栋、陈磊准时到了“好再来”。李福源和他的一双儿女已经等在包间里了。
林小燕第一眼就看到了李娟。姑娘二十出头，穿着件时兴的米白色小西装外套，里面是蕾丝打底衫，脸上化着淡妆，头发烫了卷，打理得一丝不苟。眉眼能看出李福源的影子，但更秀气些。她见到林小燕一行人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个标准的、带着点职业感的笑容，声音清脆：“林阿姨好！小雅阿姨好！栋子哥，磊子弟弟，你们好！快请坐！”礼数周全，挑不出错，但那双眼睛，亮是亮，却像蒙着一层玻璃，透着股打量和精明的光，不像陈栋磊子那样清澈。她手里还拿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刚才还在处理什么信息。
“你好，娟子。”林小燕点点头，又看向李娟旁边的李强。小伙子个头随了他爸，不高微胖，但肩膀有点耷拉，穿着件印着巨大游戏角色头像的黑色T恤，头发有点长，遮住了点眼睛。见人进来，他慢吞吞地站起来，眼神有点飘忽，没什么精神地含糊了一句：“……阿姨好。”然后就又坐下了，低头摆弄着自己那个看起来很高档的游戏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
“强子！懂点礼貌！”李福源低声呵斥了一句，脸上有点挂不住，又赶紧招呼林小燕他们坐，“林同志，快坐快坐！小雅，栋子，磊子，都坐！别客气！”
众人落座，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李福源努力活跃气氛，把菜单递到林小燕面前：“林同志，你看想吃点啥？随便点！”
林小燕还没开口，李娟就笑着接过了话头，动作自然地把菜单又拿了过去：“爸，您别光顾着让阿姨点，阿姨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咱这店啥拿手。我来点吧，我知道几个招牌菜，味道好，价格也实在。”她边说边翻开菜单，手指利索地点着，“这个清蒸鲈鱼，新鲜！这个红烧排骨，入味！这个白灼菜心，清爽！再要个……嗯，三杯鸡怎么样？他家的特色。哦对了，汤就来个菌菇汤吧，养胃。”她语速很快，点菜思路清晰，点完还抬头征求大家意见：“阿姨，小雅阿姨，栋子哥，磊子弟弟，你们看这样行吗？有没有忌口或者特别想吃的？”
林小燕看着李娟这熟稔的点菜架势和滴水不漏的问话，心里明镜似的。这姑娘，太会来事了，一举一动都透着生意人的算计和圆滑，生怕点贵了显得不实惠，又怕点便宜了显得小气，这分寸拿捏得死死的。她笑了笑：“挺好的，娟子安排就行，我们都没忌口。”
陈栋和陈磊也点点头表示没意见。李强更是全程头都没抬，对着手机屏幕嗯嗯了两声，表示“怎么都行”。
点完菜，李娟又很自然地招呼服务员倒茶，给大家分餐具，动作麻利周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她笑着跟林小燕搭话：“林阿姨，听我爸说您养猪场办得可红火了！真了不起！现在猪价行情好，肯定赚了不少吧？”
这话听着是夸，可林小燕总觉得那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和掂量。她淡淡一笑：“混口饭吃，比打工强点，操心也多。”
“那是那是，”李娟连连点头，“做生意哪有不操心的。像我现在跟人合伙弄那个小店，也是操碎了心，进货、销售、算账，样样都得盯着，还总遇到些斤斤计较的顾客，烦死了。”她抱怨着，语气却带着点炫耀自己“在做生意”的意味。
林小燕听着，没接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李福源看气氛又有点冷，赶紧找陈栋说话：“栋子快毕业了吧？工作找得咋样了？学畜牧兽医的，现在可吃香！”
陈栋礼貌地回答：“嗯，在投简历了，也准备考几个证，希望能进个正规的养殖企业或者研究所。”
“有出息！有出息！”李福源真心实意地夸赞。
李娟立刻把话头接过去：“栋子哥是大学生，前途无量！不像我们，只能做点小生意糊口。对了栋子哥，你们学校或者同学里，有没有人想买护肤品的？我这店新进了一批韩国面膜，效果特别好，回头客多，我给你内部价！”她掏出手机，熟练地翻出几张产品图片，就要给陈栋看。
陈栋有点尴尬地摆摆手：“呃……谢谢娟子，我……我平时不太用这些。”
李娟有点失望，但笑容不减：“没事没事，以后有需要找我！”她又转向一直安静吃饭的陈磊，“磊子弟弟学习好吧？一看就是学霸！不像我弟，唉……”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旁边还在玩游戏的李强。
李强被点名，茫然地抬起头：“啊？说我啥？”看到大家看他，又赶紧低下头，嘟囔了一句，“吃饭呢，说啥学习……”
李福源气得脸一沉：“强子！把手机收起来！好好吃饭！”
李强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把手机塞进口袋，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闷头啃起来，全程没参与任何话题，像个局外人。
一顿饭就在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李娟主导了大部分谈话，八面玲珑，话题总是不着痕迹地往生意、钱、人脉上靠。李强则像个闷葫芦加背景板，除了吃，就是神游天外。李福源努力在中间调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林小燕一家话都不多，主要是听和观察。
吃完饭，李福源抢着结了账。李娟在旁边笑着说：“爸，发票开一下，回头看看能不能抵点税。”那生意人的精明劲儿，无处不在。
走出饭馆，李娟热情地跟林小燕道别：“林阿姨，今天招待不周，下次去县里，一定到我那小店坐坐！我给您挑点好用的护肤品！”然后又跟陈栋陈磊寒暄了几句，才开着自己那辆小巧的二手红色轿车走了。
李强则被他爸塞进了副驾驶，自始至终没跟林小燕他们说句完整的告别话，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看着李福源的车开走，林小燕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林小雅凑过来，小声说：“姐，那闺女……也太精明了点吧？说话做事，都跟算盘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响。”
陈栋也微微皱眉：“娟子……挺会来事的，就是感觉……有点太世故了。那个李强，感觉有点……怎么说呢，没什么生气，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
陈磊言简意赅：“一个太会算，一个不会想。”
林小燕没说话，心里那杆秤在晃悠。李福源这个人，确实实在，能吃苦，也坦诚。可这家里的一双儿女……李娟那生意人的算计劲儿，几乎刻在骨子里了，以后真在一个屋檐下，怕是少不了摩擦。李强那副油盐不进、没点主心骨的懒散样子，更是个大麻烦。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李福源是个扛重担的老实人，可他肩膀上的担子，除了生活的重量，还有这俩让人头疼的孩子。这担子，她林小燕，要不要接？能接得住吗？这顿饭，吃得她心里那点刚冒芽的“顺眼”，又蒙上了一层现实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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