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临街的玻璃窗。
高桥玲奈搅动着面前的拿铁，看着杯中旋转的奶泡。
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的好友，在讲谈社担任编辑的安井真绪。
她们是大学同学，又同在出版界工作，虽然分属讲谈社和新潮社两大阵营，但私下关系一直不错，偶尔会约出来聊聊工作，吐吐苦水。
“说起来，真绪，你那边最近怎么样？”高桥玲奈抿了一口黑咖啡，“《群像》的销量还是那样不温不火？”
“差不多吧，你也知道，纯文学杂志现在大环境就这样。”安井真绪放下小勺，“不过这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高桥玲奈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怎么？那个小岛副主编，还没对你死心？又找你麻烦了？”
她对安井真绪在讲谈社的处境多少有些了解。
那位小岛副主编仗着资历和职位，对年轻漂亮的女下属动些歪心思，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安井真绪因为一直不上道，没少在工作上被他暗中使绊子。
“他？”
安井真绪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这些天实在太乱了，她好像忘了告诉玲奈自己已经从讲谈社辞职的事情了。
“玲奈，其实……”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其实什么？”高桥玲奈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那家伙真的对你……”
“不是不是。”安井真绪赶紧摆手，“我已经离开讲谈社了。”
“辞职了？！”高桥玲奈手中的咖啡杯差点没拿稳，“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这也不怪她抛了出来一连串的问题。
讲谈社，那可是多少编辑梦寐以求的地方，安井真绪怎么会说辞就辞了？
更何况，在当下这个经济环境下辞职，可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
“大概半个多月前吧。”
安井真绪揉了揉额角。
随后，她简单地将那天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最终递交辞呈的经过说了一下，省略了其中过于情绪化的部分。
“就因为一份稿子？”高桥玲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直接辞职吧？那可是讲谈社啊！”
她太了解这位好友了，虽然有时候有点理想主义，但总体来说不是个冲动的人。
能让她做出这种决定，那份稿子恐怕真的非同一般。
或者说，那次冲突触及了她的底线。
“那份稿子，我觉得它非常好，非常好。”安井真绪斟酌着词语，“但小岛百般刁难，主编也不想担风险，最后给搁置了。”
“搁置，这倒是常见操作。”
“我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下去没意思，就走了。”
安井真绪放下了咖啡杯，杯沿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口红印。
高桥玲奈点点头，表示理解。
如果是她，常年被边缘化，心灰意冷之下，说不定也会离开编辑部。
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事已至此，先喝咖啡吧。
高桥玲奈好奇地问道：“到底是谁的稿子？哪个新人这么厉害，能让你不惜辞职也要力挺？”
“伏见清辉。”
“伏见……清辉？”
高桥玲奈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名字她当然记得。
当初她还给他写过一封措辞相当客气的退稿信，委婉地表示他可能不太适合吃这碗饭。
“是他。”安井真绪点头。
“不是吧，真绪！”高桥玲奈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你为了他辞职？他写了什么东西能让你放弃讲谈社的工作？”
她简直怀疑安井真绪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
那个伏见清辉，在她看来，就是个典型的眼高手低、缺乏自知之明的文学青年。
“我知道你对他印象不好，玲奈。”安井真绪并没有因为好友的质疑而生气，“他这次写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真的，完全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高桥玲奈撇撇嘴，显然不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写作风格这种东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
“不是的。”安井真绪摇摇头，“这部小说叫《挪威的森林》，它……”
她试图向高桥玲奈描述那本书带给她的震撼，那种弥漫的忧伤、对生死的探讨、以及直击人心的力量。
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好，那你从讲谈社辞职了，那部所谓的杰作怎么办？难道就放弃了？””
高桥玲奈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放弃。”安井真绪笑了笑，“我决定做他的专属编辑，我们现在正在自费出版这本书。”
“自费出版？！”高桥玲奈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你再说一遍？自费出版？那个伏见清辉的《挪威的森林》？”
“是的。”
“真绪，你是不是疯了？”
高桥玲奈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安井真绪的额头。
“你知不知道自费出版意味着什么？”
“成本、发行、宣传……哪一样是容易的？而且还是一个新人的第一本书！”
她觉得这简直是胡闹，是彻头彻尾的乱来。
安井真绪在讲谈社虽然不算核心编辑，但好歹也是大出版社的正式员工，有着稳定的收入和体面的社会地位。
现在辞职去搞自费出版，还是跟着一个她根本不看好的作者……
这已经不是冲动了，这简直是自毁前程！
“我知道很难。”安井真绪看着好友焦急的样子，心里有些暖意，“但是玲奈，如果因为那些现实的困难就放弃，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后悔？我看你现在就是在一头往火坑里跳！”
高桥玲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她甚至开始怀疑，安井真绪是不是对那个伏见清辉，产生了超越编辑对作者的情感。
安井真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本红绿封面的《挪威的森林》样书。
“玲奈，我知道我说再多你可能都不会信，这是样书，你可以自己看看。”
她将书轻轻推到高桥玲奈面前。
高桥玲奈看着桌上那本设计大胆、风格迥异的书，愣了一下。
红与绿的撞色封面，确实很抓人眼球，和市面上常见的书籍风格完全不同。
但一想到这是那个伏见清辉写的东西，她心里那点因为封面设计而产生的好奇，立刻就被固有的成见压了下去。
“行吧。”
高桥玲奈语气有些敷衍，将书拿了起来，但并没有立刻翻开的打算，而是随手放在了自己的包旁边。
她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
文学创作不是一蹴而就的，一个人的写作风格和思想深度是长期积累的结果。
那个只会伏见清辉，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
也就是碍于和安井真绪多年的情谊，她才不得不收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回去有空……就看看。”
安井真绪捕捉到了高桥玲奈眼神里的敷衍和不以为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咖啡杯，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没关系。
她现在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心里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期待。
她很了解高桥玲奈，虽然有时候嘴上不饶人，看稿子的眼光也确实毒辣。
等着吧，玲奈。
等你真的翻开这本书……
等你看到伏见君这次写出的文字……
等你被那个发生在东京，充满迷茫、爱恋、失去和寻找的故事所打动……
到时候，不知道你会是什么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