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黄脸汉子把笑容收敛起来,肃容道:“兄弟们,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参与决策我帮出路的,不是表决心的。”他顿了顿,又温声道:“从我帮建立日起,都是群策群力,福祸同当,若帮里事事都是长老会我们几个一言堂,一旦方帮主和我有考虑不周全时候,岂不是误了帮里兄弟们发财的大事。”
台下众人一听黄脸汉子暗示似乎有发财的大事,都心下欢喜,纷纷叫道:“雷副帮主说得是!”“帮里有什么大事,我们一起出主意便是。”“对对,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这黄脸汉子就是信江帮的副帮主雷震天,他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扫视一圈道:“兄弟们,再过两个月,就是漕军三年一度的伐柯宴了。兄弟们都晓得,我帮黑白两道通吃,能养活这么一大家老小,干得是一条江的买卖,主要靠得还是漕军的粮运路耗。伐柯宴对我帮多重要,自不必说。”
梁栋微微皱眉,他从未听说过漕军有什么伐柯宴,不由看向秦渡厄,秦渡厄也纳闷地摇摇头。
雷震天又咳了一声道:“今年漕军新上任的把总,把这次伐柯宴交给了徽帮承办,须知以前这都是陕晋的晋帮替官府操办的事。我和方帮主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请兄弟们一起议议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各条船上的人都议论纷纷,秦渡厄和梁栋、花齐嫣也不懂这雷震天说得是什么意思,只好竖起耳朵听旁边船上在说些什么。
只听右边插着瑞虹分舵旗子的船上一中年小眼汉子低声道:“这事蹊跷了,晋帮这么多年办得伐柯宴,这回漕军交给了徽帮承办,莫非上面风向有变?”
另一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闷声道:“听说徽帮这几年在江南到处抢晋帮的生意,可这漕粮的活儿可不是一般人干的,抢过来干不好,那都是掉脑袋的。”
前边船上有人回头朝那浓眉汉子冷笑道:“掉脑袋能怎么样,那漕粮和盐利的银子可是每天白花花的往头上掉啊。”
先前那小眼汉子舔舔嘴唇,点头道:“没错,混江湖的哪个不是舔着刀口讨生活,每天让你数银子数到手软,老子要是徽帮,老子也要抢着干。”
左侧船上有老者长叹一声道:“唉,风云变幻城头旗,徽帮和晋帮在东南这块地已经明着干起来了,这不是好事。如果漕军有意把漕粮交给徽帮去做,我们是不是要再去跟着徽帮干漕粮,这有些难办了。”
老者身边站着的一年轻人哼一声道:“这有什么难的,大家都是为了挣钱,谁得势就攀着谁呗,除非我们信江帮不要这漕运的买卖了。”
那老者斥责道:“小潘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信江帮要是为财背叛晋帮,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
那年轻人颇不服道:“胡老,那晋帮跟咱信江帮做生意,不也是为了利益吗,换他钱塘帮接管江西到浙江的水路,晋帮照样也会弃了咱们找钱塘帮去做。”
胡老摇摇头道:“话是这话,理不是这个理,自柄灵公创立我信江帮之日起,就是右手握着鱼肠剑,左手握着义字天,我们行走江上,江湖黑白两道能给面子,靠得也是个义字。不说晋帮这么多年照顾我们生意,就冲这两家几十年的兄弟,几代人共同打下的过命交情,我们也不能干这背信弃义的事。”
“说得对啊!”胡老的话引来一些人称是。
有人大喝道:“晋帮就算是失势了,信江帮一脚蹬开再另攀高枝,传开去,不但江湖上人耻笑我们不讲义气,就是坐船的买卖人,在背后也要戳点我们脊梁骨!这事我是做不来。”
有人冷笑道:“大家听听雷副帮主怎么说罢。你怎么断定晋帮就一定失势了呢?办个伐柯宴又不是鸿门宴,晋帮年年承办,偶尔换一家有什么稀奇。”
花齐嫣实在忍不住,钻进舱里又把三伏瓜拍醒,偷偷问道:“三伏瓜,这伐柯宴是什么?”
三伏瓜揉揉脑袋,半天缓过劲来,忙小声道:“姑奶奶,伐柯宴每三年办一次,朝廷每隔三年要整修河道和运粮船,漕军当官的不想出这笔维修费用,就设个名目办一次宴会,请我们这些接漕运生意的帮派和富贾豪绅首领来吃饭捐钱,把维修费用摊派给我们。”
秦渡厄听了低“呸”一声,愤慨道:“我道什么狗屁伐柯,原来是一帮狗官私吞修河修船钱款,再打秋风、刮地皮,让百姓埋单。”
梁栋听了暗暗摇头:我朝自京城到边关,全国的各级官吏都搜刮民脂民膏,贪污腐败,无孔不入,而普通军兵到老了仍是一贫如洗,甚至倾家荡产,他以前在南京当百户时还体会不深,看来这次入江湖真算是长见识了。
台上雷震天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徐徐说道:“大家都晓得厉害了,漕粮的生意关系到我帮三分之二的财路,可以说漕粮若断,人财两散、、、、、、”
雷震天刚说到这,他左边坐着的白脸瘦消中年汉子忽然皱了下眉头,雷震天好似耳侧有眼般,把话打住改口道:“老话讲,财聚则人散,财散则人聚,我们信江帮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靠的就是大秤分金,有财路一起赚,有银子一起花,兄弟们说对不对?”
“对!”江上信江帮众人都大声应道。
雷震天继续道:“漕粮的生意若没了,那我信江帮的几千口老小的饭碗都成了问题,所以在伐柯宴上,我们就要擦亮眼睛站好队伍,是选择继续支持晋帮还是支持徽帮,这个我们长老会几个人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须多听听帮里兄弟们的意见。”
这时船上有人大声道:“雷副帮主说得对,我们若站错队伍,得罪了漕军,丢了漕粮买卖,几千兄弟和家人的饭碗就被砸了。”
有人跟着应和道:“对,对,管他是徽帮和晋帮,谁接了漕军的漕运,我们就跟谁做买卖!”
刚才说话的小潘大声道:“是这个道理!天下只有一起发财的朋友,哪有不分家的兄弟,信江要是归钱塘帮占了,晋帮只会甩了我们去找钱塘帮去,谁又来可怜我们?”
“说得对!”许多年轻人纷纷振臂表示同意,少部分年老者都纷纷摇头。
台上坐着那八个人,有一两个微微点头的。
雷震天看了看台下,嘴角微微上扬,又沉声道:“兄弟们,你们心是好的,都是为了本帮长远考虑。即使我们在伐柯宴上投了徽帮,也不会忘了老朋友晋帮,除了漕粮,还有盐利、茶叶、棉麻瓷器许多其他生意,咱们还是照样可以一起发财的嘛!”
台下又是一片议论声:“对对,雷副帮主考虑得对!”“我帮长远发展,不能抱一棵大树,不忘老朋友,也得结交新朋友。”“我们跟紧漕军总是不会犯错!”“徽帮是江南本地财商,从长久看,接管漕军的漕运生意是必然!”
雷震天抬手指着下面微笑道:“铅山分舵的祁辉,我认得你,你随便说说,没关系。”
梁栋和秦渡厄那日在三醉楼见过祁辉,此时都竖着耳朵听。
只听隔着几条船上传来祁辉的声音:“方帮主,雷副帮主,徐总监,杨总师,四位长老好,祁辉从小就喝信江水长大,信江帮就是我的家我的根,雷副帮主让我说几句,我就只当抛砖引玉了。”
台上坐着的八个人,都看向他点点头,雷震天也笑着坐下听他讲。
祁辉那日在三醉楼和炭帮的杨雄交手,却吃了个哑巴亏先赢后输,自觉窝囊,现在想在全帮人前挣点面子,他本历练老成,此刻侃侃而谈:“各位兄弟,我是这么想得。自打永乐年疏通会通河后,大明朝算是离不开大运河了,河上南来北往的万八艘船,这实在是天字第一号大买卖,哪个攀住了大运河,就等于拜着了金菩萨。”
众人都点点头,也有人笑着说:“祁老头儿,别说废话,捡重要的说。”
祁辉因面相老,从小被人成为老头儿,他嘿嘿笑道:“咱们信江虽然离大运河远一些,但也沾了大运河的财气,这江西到浙江的水路,一年光是给京城运瓷器、茶叶的活儿,也把兄弟们养的脑满肠肥。”
江上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有熟悉的冲他喊道:“祁老头儿,你是养得膘肥体壮,俺们可没有。”
祁辉讪讪一笑,不理会他们,面向台上众首领继续道:“但俗话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帮因为雄踞信江,江西到浙江的水路商道自然我们说了算。但我们走江湖的要做买卖,就离不开晋帮,晋帮要是不接我们的货,我们的货想出江西都难。归根结底是因为晋帮有朝廷给的粮运和盐引,晋帮是篱笆墙,我们是爬山虎。”
台上信江帮的众首领看他形容得贴切,又都点了点头。
祁辉看台上八人都同意他说得,心中得意,不由嗓门又高了几度:“但晋帮也同理,面临着和我们同样的问题。晋帮之所以雄霸运河,是因为漕军给他运漕粮的权利,他们帮助朝廷把漕粮运到北方,再换回来官府给他的盐引。这盐引可是一本万利啊,所以晋帮这几十年靠运粮和贩盐成了第一商帮。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朝廷不想把鸡蛋都放在晋帮一个筐子里了,漕军把伐柯宴交给徽帮这就是个信号。”
众人都议论纷纷,有人附和道:“我也听说了,最近徽帮和晋帮因为漕粮的事已经明着斗起来。”
祁辉提高嗓门继续说道:“兄弟们想想,漕粮都是东南各省出,淮盐本就是徽商经营的地盘,徽帮是南方的地头蛇,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官府选择徽帮是大势所趋,我觉得,今回伐柯宴交给徽帮操办,就是官府在给江南各大帮商传递出来的一个讯号。”
台上的雷震天插话道:“祁辉说得没错,我再给兄弟们说个事,今年新上任的漕运总兵官叫武兴,老家就是徽州的,这伐柯宴交给徽帮操办,事情确实很微妙。”
这一说,众皆哗然,议论纷纷道:“这件事再明了不过了。”“晋帮怕是要出局了!”
梁栋还是不明白,小声问三伏瓜道:“徽帮操办伐柯宴,跟你们信江帮有什么关系?”
三伏瓜低声道:“爷,你还没听懂么?这大运河要换主子了,晋帮要是换成徽帮,我们这些帮派就得重新打点这新主子,如果跟错了队伍,全帮老小都得喝稀粥。”
梁栋、秦渡厄和花齐嫣三人此时才算听明白过味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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