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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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绵绵,凉风瑟瑟。

微微细雨扑哧到发黄干皱的窗纸上,沥沥不绝地渗入到窗纸缝隙之中,给本就枯黄的窗纸蒙上了一层厚重阴霾。

“啧啧啧,静空姐姐,你说这位明宣伯夫人也真是够心狠手辣的,怎么敢亲自将伯爵府的千金送来这样的地方咯?”

“有什么不敢的,明宣伯忽然急病而亡也没留下个只言片语,听闻最疼爱她的舅舅从前是个德高望重的什么大理寺卿,如今获罪流放而亡亦是毫无用处,这位三娘子又不是明宣伯夫人亲生的,只要夫人愿意花钱,怎么处置她都不为过。”

“也是也是,就是可怜她是个年纪尚浅未经人事的小娘子,这下半辈子也算是毁了。”

静空歘地白了她一眼:“明空,还轮不到你心疼她呢,既然入了这玉清观苦心修行,青灯古佛相伴,青山绿水相随,任她再如何折腾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姐姐说得是,看她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还有些楚楚可怜、弱柳扶风之姿,想来很多大老爷都喜爱这一口呢!”

“哼,若是有人喜欢,也算是她的福气。快快把门锁好,别耽误时候了,侯爷还等着咱们服侍呢……”

三日前,柳蕴被她的好“母亲”沈氏请回了伯爵府,午膳时候喝了碗热汤,再醒来时,就身处在玉清观后院的这一间偏房里头了。

她的阿娘,本是她的阿耶明宣伯的原配夫人。

可惜阿娘重病缠身,几年前就病逝了。阿耶便将贵妾沈氏扶持为续弦正妻。她虽与沈氏不甚亲近,却不曾想过她竟然早就藏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她的阿耶,本就平平庸庸、碌碌无为的明宣伯,不知何故忽而暴病而亡。

她的舅舅,本是圣人亲重的大理寺卿,因获罪而流放千里,在流放路上不幸染病而亡。

她的未婚夫,本是上阵杀敌的骁勇将军,也意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短短三个月,家破人散,孤苦伶仃。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吱呀——

破旧漏风的小木门再次被打开,还是昨日那位被唤作明空的年轻道姑来送残羹剩饭。

“小贱人,来吃饭了,爱吃不吃的。”明空容貌娟丽,眼神却满是不屑,不耐烦道,“若是你想活活饿死的话,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柳蕴站起身,小小的身姿映衬在微暗烛火之中,风雨飘摇,更显悲凉。她使劲踮起脚来,终于看清楚门外明空的面容,还有门外的光景。

雨终于停了。

她微微仰起头来,圆碌碌的棕色眼眸里充斥着惊恐不安,眼底氤氲着粉色水泽,像是刚大哭过一场,果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姐姐,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为何会在此地?”

“哼,这里是玉清观,是个——”她挑了挑眉,故作高深道,“这里可是个让娘子郎君们欲生欲死的风水宝地。”

“玉清观?”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姐姐,我的母亲呢?我的家人呢?我可是明宣伯爵府的——”

砰地一声巨响,明空掀翻了一小碟子的残羹剩饭,恶狠狠地盯住她:“闭嘴!只要进了这玉清观,你就只是个无名无姓、任人把玩的玩物!”

身前的小娘子被吓得猛地一个哆嗦,心惊胆战地抬手拽住她的衣摆:“姐姐,我、我知错了,姐姐、姐姐我害怕。”

明空冷笑一声,满眼睥睨不屑。管她是什么名门世家之女,进了这玉清观,唯有听话认命、做牛做马的份。

“你今日若是饿死过去,这破碎碟子便是你的下场,吃还是不吃?!”明空的话音中已隐隐多了几分胁迫之意,若是这位小娘子当真饿昏过去,她也会受连带责罚。

“姐姐,我知错了,我吃、我吃的,我都、都听姐姐你的。”

听着她终于松了口,明空微微缓了缓神色:“三娘你明白就好。三日前,江阴侯已经指名道姓点了你的初夜。你且好好歇息,过了今夜,你便是江阴侯的人了。”

柳蕴咬了咬牙,胆怯问道:“江、江阴侯是何人?他、他会带我离开这里吗?”

静空望着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忽而想起来当年自己被送来这里百般折辱、茫然绝望的情形,心底莫名涌起点点悲凉。

“江阴侯啊,他可是圣人面前的大红人,位高权重,富贵荣华,不过嘛——”

“不过什么——”

她瞟了她几眼,略带同情道:“江阴侯黑腮虎脸,肥头大耳,最是偏爱使些让小娘子飘飘欲仙、欲生欲死的好手段,你到时候忍一忍便过去了。”

“什、什么欲生欲死的手段——”

“废话少说,赶紧吃饭!”明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她也不是很情愿回想起那些恶心手段。

小娘子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知、知道了,多谢姐姐提点。”

明空轻轻叹了口气,再次锁好小木门。

骤然之间,屋内再次恢复一片沉寂。

柳蕴紧紧盯着那扇紧锁的小木门,脸色骤变,目光凛凛,眼眸里只剩下冷冰冰寒岑岑的霜气。

江阴侯陈渊贪财好色、为虎作伥,甚至还牵扯到命案,舅舅谢洵从前参过他几本,让他在圣人面前丢了脸面,还被罚了俸禄。从此江阴侯便与舅舅结下了梁子。

入夜,无垠暗夜,凉风簌簌。

柳蕴安坐在屋内,忽而眯了眯眼。

一道火光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便是越发慌忙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啦走水啦——”

火光冲天、熊熊烈焰。从东边庖厨一直蔓延至西边小院,其中柳蕴所在的这间偏房也难以幸免。

明空神色焦急,连忙指挥着院中小厮来回打水扑火。静空则立在一旁,眉头紧锁、神色不定。

江阴侯早已在外头等候多时,而且指名道姓要的是明宣伯府新送来的那位三娘子,如今恐怕是很难交代了。

这场大火也是诡谲怪诞得很,似被鬼火缠身那般一路肆掠到东西两边的一大片矮房高阁,再顺着遒劲风势肆无忌惮地烧到了整座山头。

三日三夜,整整烧了三日三夜,这场大火才将将被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