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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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

贞元年间,初春时节。

岭南道,南州。

春露初起,寒风料峭。

簌簌凉风张牙舞爪那样肆掠而来,直直戳过东边薄透发黄的油纸窗柩,又放肆攀上裂纹重重的六角纹窗格,本就年久失修的木头窗棂被震得哐当哐当作响,似在强烈抗议着凄凉与不满。

西花厅的木桌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的各式文书典籍,大的一堆,小的一摞,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想来是已经分类整理好的。

“谢、谢县尉,不、不好了——”

不远处的衙役孙平慌里慌张地跑进西花厅,额间冒着丝丝冷汗,牙齿还在打着颤,当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眨眼之间,书堆里忽而冒出一个白皙清秀的小脑袋瓜。

“谢县尉,终于、终于找着您了——”

谢瑜转了转一双圆碌碌的棕色眼眸,恢复些许清明。他抬眸望向厅门下的孙平,那双清冽眸子里透出几分疏离淡漠,似乎下一刻便能将对视之人拒之千里之外。

孙平喘着粗气回过神来,有些庆幸道:“谢、谢县尉,幸亏、幸亏今夜是您在县衙里值夜啊。”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衣袂微动,指节分明、白皙纤细的食指和中指按在窗棂边上,猛得一下推开那还在吱吱喳喳宣泄着不满的老旧木窗,一轮圆月便撞进了他的眼眸里。

月光似泄洪般漫进西花厅内,洒落在他挺拔且瘦削的脊背上,衬着他一身青色官袍熠熠生辉。

他的肤色虽略带苍白,可是皮肤光洁细腻,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添几分红润之感。远远望去,果真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孙平揉了揉眼,只怕是自己眼花糊涂了,这谢县尉长得真是好看。

月圆人团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过于今夜而言,这轮圆月可能算不上什么好事。

“阿平,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莫要慌张,且仔细说清楚。”他嗓音清冷淡漠,听不出是何种情绪。

孙平也见惯不怪了,心里佩服这谢县尉果真是有见识有眼界的,遇到这一波又一波的杀人案都依旧波澜不惊。

他倒吸了口冷气,尽量冷静下来道:“回县尉的话,今夜果真是出事了,又死人了,而且死的还是城里不得了的大人物。”

大人物?!

“死者是何人?”

“是县里首富张员外的长子,张远山。”

张远山,可是新安县里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风流人物。他是新安县首富张家的嫡长子,备受宠爱,出手阔绰,为所欲为。日日留恋在万花丛中,家中还有七八个美妾爱姬。

谢瑜抿了抿唇,随着他匆匆走出了县衙。走着的方向,却不是她所预料的方向。

“阿平,怎么是这个方向?”

“谢县尉,这一次竟与上一次一样,都是在城南,而且啊是在红梅巷里,哎呦——”一想起那男子的死状,而且还是从前目中无人的大家子弟,他忍不住哆嗦了好几下肩膀,“那、那男人的死状,真是惨绝人寰啊!”

红梅巷,红泥筑高阁,夜里探红梅。此地是新安县城南的烟花柳巷之地,而且是下等歌妓舞姬的谋生之所。

来到红梅巷里,尸首四周已经围了一圈吱吱喳喳的县衙衙役。

谢瑜皱了皱眉,沉声发问道:”城南这头怎么来了如此多的衙役,分派到城东和城西的巡查人手呢?”

孙平捂了捂额间的汗渍,讪讪回应道:“吴县令方才特意从城东和城西调集过来部分人手,说、说是给谢县尉您随时调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平,吴县令现下在何处?”

孙平摇了摇头,转头瞧见不远处的熟悉人影,连忙招了招手:“陈叔,这里这里。”

陈大勇,是新安县里颇有经验的耆长。

谢瑜朝他点了点头:“陈叔,吴县令何在?”

陈大勇面露无奈:“吴县令今夜、今夜歇下了,说、说是有谢县尉在,很是放心,无论何事,明日再议。”

谢瑜加重语气问道:“当真歇下了?”

“回、回谢县尉的话,小人不知,不、不过吴县令的随从方才是从北边来的。”

谢瑜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从北边来的,便只有在南北大街上的倚香楼能让吴融驻足不舍了。

勘探核验过尸首,张远山的口鼻虽流出些许淤血,不过身上并无任何红痕或外伤,衣领和下身凌乱不堪,衣领处还沾染了几片唇脂红膏。

仵作和几名衙役暗自摇头,面露惋惜又无奈。

谢瑜暗自腹绯冷笑,自然明白孙平所说的惨绝人寰之状是何意了。

偏偏是男人身上最宝贝的子孙根荡然无存!

尸首身下那处被凶手千刀万剐、连根拔起、血肉模糊,一时半会更是无从辨别凶手到底是使用了何种凶器作案。

谢瑜望了望幽暗无际的天边,抿了抿唇,当即命仵作和几位衙役先将尸首搬回县衙安置好。随之提起手边的四角明灯,转身往城东方向快步走去。

吱呀——

来人脚步轻快,轻轻推开了红梅巷里某一处小阁楼的小门。

“外头如何了?”

屋内率先响起一道男子嗓音,清朗沉稳、幽幽如篁。男子虽是在询问,可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容置疑、不怒自威。

来人大摇大摆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也不着急回话,自顾自的地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温热茶水,仰起头咕噜噜地就是一饮而尽。

“唉,怀泽啊,真是渴死你的好兄弟我了,为了打听外头的事情,我可是亲自牺牲了色相,还白白花了几十钱,怀泽你可不知道啊,那一个个娘子都如狼似虎啊——”

啪地一声轻响,屋内的男人合上了手中的军书。他抬起头来,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五郎,这你可怨不得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过日子,更甚莺歌燕舞环绕、罗裙香脂在怀,不正是你离京前心心念念且不实现誓不回京的愿望吗?”

崔颢一愣,顿时放下手中的茶碗,回想起方才被三四个浓妆艳抹、丰乳肥臀的妈妈嘘寒问暖、揩油摸手的情形,忍不住胃汁翻涌恶心上头。

“怀泽,这、这这,我也不是那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