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西进 第五章 走进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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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要从新的时候爱惜,

孩子要从小的时候教育。

——维吾尔族谚语

牛万山带着巩腊梅和海彻告别尕阴屲,从河州来到省城金城。他们一下汽车直奔火车站,购买前往天山省雅玛里克的火车票。

牛万山多次出过远门,一路上显得气定神闲。巩腊梅要操心一家人的吃饭穿衣。她在封闭的尕阴屲待的时间太久了,很难适应大城市的纷繁嘈杂。直到把火车票拿到手,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海彻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她对宽阔的马路、奔驰而过的小汽车和穿戴漂亮的城里人充满新鲜感,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观察四周的一切事物。

牛万山说道:“火车票已经买到手。我们也不用着急了,干脆在马路上逛一逛,看看金城的风光。”

海彻高兴地响应道:“好着哩!”

一家人沿着南北走向的天水路向城里走去。

他们走到和平饭店附近,正赶上中午放学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背着各种花色的书包,蹦蹦跳跳地在街道上走着。

他们前面有两个女学生。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衬衣,肩膀上背着花书包,脑袋上扎了两条细长的辫子,辫梢上用手绢扎成两朵酷似蝴蝶的花结。

海彻羡慕地跟在她们后面,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女学生的花书包。

女学生发觉身后有异样,倏地一下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农村女孩,立刻挑起细细的眉毛,怒瞪杏眼,不悦地质问道:“讨厌!你要干什么?”

巩腊梅看到海彻惹怒了女学生,赶紧向她赔礼道歉道:“对不起了,尕丫头调皮,不懂事。”

女学生瞥了一眼牛万山和巩腊梅,没好气地说道:“农村人真是少见多怪!”

海彻听到女学生出言不逊,冲上去推了女学生一把,把她重重地推倒在水泥地上。

女学生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巩腊梅看到海彻闯下大祸,气得头晕眼花,扬起手打了海彻一巴掌。

海彻的脸蛋上霎时出现一块红印子。她委屈地流下眼泪,却没有哭出声来。

周围的行人迅速围上来,用责怪的眼光看着他们。

牛万山一时心神慌乱起来。他思忖道,自己在金城人生地不熟,千万不要把小孩的事情闹大了。他急忙把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学生扶起来。

女学生站起来以后像躲避瘟疫一样,使劲推开牛万山的双手,嚷嚷道:“拿开你的脏手!你们等着。我让我爸爸打死你们!”

巩腊梅掏出一块半新的手绢,一边哄着女学生,一边给她擦拭脸上的眼泪。

另一个女学生一把从巩腊梅的手中夺过手绢,狠狠地扔在地上,拉着哭啼的女同学悻悻地走了。

巩腊梅气恼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手绢。

不料,海彻突然冲过来,抢过手绢狠狠地扔在地上,还用力地在上面踩了一脚。

巩腊梅在众人的面前感到非常难堪。她一把攥住海彻的小手,一边数落她,一边扯着她朝前走去。

牛万山弯腰捡起手绢,看到上面有脚踩的印子,轻轻地抖动几下,向周围的人歉意地点点头,然后去追赶巩腊梅和海彻。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使他们逛金城的兴致荡然无存。他们紧绷着脸蛋,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走在陌生的街上,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中。

他们走了大约十几分钟,远远地看到前面有座高大雄伟的建筑。这是位于盘旋路上的金城饭店。

海彻用手指着马路边一个单位的大门问道:“阿达,这是阿里呀?楼房高得和天一样了!”

牛万山转头一看原来是金城大学。解放后,牛万山和巩腊梅都在扫盲班学习过,认识一些常用的字,可以看懂简单的文章和墙上的标语。

巩腊梅还在生女儿的气,没好气地说道:“这是金城大学!”

海彻没有理睬巩腊梅,不解地向牛万山提问道:“阿达,大学是干阿门的?面有阿门个好东西呀?”

牛万山从来没有踏进过大学的门槛,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想,既然是大的学堂,里面肯定有很多老师、很多教室,还有很多桌子、板凳和黑板。他又想起马玉良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后代教育的事来。,

他对海彻说道:“大学是专门培养知识分子的地方。知识分子有知识、有文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是大能人!”

海彻天真地说道:“阿达,我也要当知识分子,当一个大能人。”

巩腊梅气呼呼地说道:“我看你是一个惹麻达的能人!”

牛万山估计时间还比较充足,打算和家人一起去拜访马玉良,征求巩腊梅的意见道:“伊布拉海迈的弟弟舍伊卜在金城工作呢。我们到他们家看望一下?”

巩腊梅连忙摇头道:“不去。不去了。人家现在是城里人,看不起瑙们这些穷山沟的土包子。不要再给自己找难受了。”

海彻叫喊道:“城里人阿门者啦?山里人吃的是麦子,城里人吃的也是麦子,又不是黄金!”

巩腊梅瞪了她一眼,骂道:“尕丫头本事不大,话倒是大得很!”

牛万山笑着说道:“丫头厉害了将来不受婆家的气。”

巩腊梅叹了一口气,说道:“谁知道呢!将来遇到厉害的婆家,还不打断她的腿了!”

海彻叫嚷道:“哼,我打断婆婆的两条腿!”

当天傍晚,牛万山一家人坐上开往雅玛里克的火车,离开了令他们感到伤心的金城。经过10来天的长途跋涉,他们辗转来到苛苛苏垦区。

马玉民也从老家回来了。不过,他没有带来妻子和孩子。妻子在临出门之际突然患上心口闷的毛病,走上几步路就气喘吁吁,无法承受长途旅行的劳顿,只有等到病情好转再来兵团。

鲁大炮让后勤班给牛万山安排了一间大约20平方米的土坯房。

他们拥有了一个新家。这个简朴的新家除了用土坯和芦苇搭成的床铺、一座锅台和一块当做案板的木板,可谓家徒四壁。然而,因为有了巩腊梅的身影、有了海彻的吵闹声,小屋充满了家的温馨,洋溢着生活的活力。

巩腊梅是连队第一个少数民族妇女。她的到来引起连队职工、特别是女职工的兴趣。他们纷纷寻找各种借口跑到牛万山家里,观看这位穿戴与众不同的女人。

巩腊梅,大约30岁左右,头上戴着只露出五官的墨绿色盖头,圆圆的脸庞,细嫩白皙的皮肤,眉毛稀疏色淡,眼睛不是很大,看上去慈眉善目,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棉布上衣和一条藏蓝色的棉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棉布鞋。鞋头绣着一朵雪青色的格桑花。

海彻看上去大约10岁,一头又黑又浓的头发扎成两条粗长的辫子,上身穿着一件碎花图案的棉布上衣,下身穿着一条雪青色的棉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厚实的黑色棉布鞋,鞋头绣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

海彻的两条眉毛又粗又黑。下面是两只透露出倔强和威严的大眼睛。她骨碌碌地转动着黄褐色的眼珠,警惕地注视到来的每一个陌生人。

巩腊梅来到苛苛苏垦区,发现这里的土地辽阔,水草丰美,自然条件和生活条件的确要比尕阴屲好上几倍。虽然也可以看到叫做阿尔泰山脉的大山,但是,大山屹立在北方的天尽头,可以望见却远得无法走到。

巩腊梅和海彻饱尝了蚊子的肆虐。

苛苛苏垦区地处额尔齐斯河与克兰河、阿克哈拉河流交汇的湿地,蚊子出奇得多。特别是秋末季节,只要往草丛里走上两步,蚊子便会冲天而起,像一团灰褐色的云雾把人罩在里边。密密麻麻的蚊子扑在脸上、脖子上和手上,甚至透过薄薄的衬衣叮咬皮肤,贪婪地吮吸人的血液,然后还要留下一个又红又痒的肿块。

这里还有一种叫做哈虻的牛虻。形状和苍蝇差不多,身体却很大,全身黄褐色,叮咬人和牲畜特别凶猛。有人在草滩上看到被哈虻和蚊子叮咬致死的马匹。

小孩天性喜欢扎堆玩闹。海彻很快和连队的孩子们成了好朋友。她学会了一首描述新疆特产的歌谣,兴冲冲地跑回家,要念给阿达、阿妈听一听。

她歪着小脑袋,模仿其他孩子的南腔北调,大声地背诵道: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

库车的洋冈子(维吾尔语,媳妇)是一朵花;

阿克苏的苹果库尔勒的梨,

苛苛苏的蚊子火车拉。

听到海彻朗诵幽默风趣的歌谣,巩腊梅的心头荡漾起一丝难得的幸福感。

她笑着说道:“除了蚊子多一些,苛苛苏这个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海彻突然问道:“阿妈,别人家都有尕弟弟。你阿门个时候给我生个尕弟弟呀?”

巩腊梅瞅了海彻一眼,笑着骂道:“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瞎操心!”

牛万山一边干活,一边乐滋滋地说道:“快得很。到明年这个时候,你阿妈就给你生个尕弟弟了。”

海彻兴高采烈地拍起小巴掌,嚷嚷道:“太好了,太好了!明年我有尕弟弟了。”

巩腊梅嗔怪道:“丫头胡闹,大人也不正经!我的工作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这可是正经事啊。”

牛万山回答道:“我已经找过鲁大炮了。他说正式职工的编制已经满员了。连队要优先安置复转军人和支边青年的家属。像你这样投靠男人的妇女暂时留在家里做饭、看孩子,等到条件成熟以后再考虑安排。”

巩腊梅担忧地说道:“什么时候条件才能成熟?一家人光凭你的那点工资阿门者过日子啊?”

牛万山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老人们说过,每个山羊的嘴边都有一把青草。放心吧,现在是新社会,不会饿死人的。”

牛万山和巩腊梅接下来商量把海彻送到学校上学。

在尕阴屲也好,在苛苛苏也好,海彻只要看到别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心中特别羡慕他们。她认为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快乐的人。如今,自己也可以上学,这可是最美好的事情。

海彻听完父母的对话,高兴地蹦蹦跳跳。鞋子和裤脚把地上的尘土扑闪得飘扬起来。细密的尘土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柱中急速地上下翻动,恣情飞舞。

下午,牛万山向班长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带上海彻向营部小学走去。他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在前面。海彻跟在身后吱吱哇哇地唱着歌曲,手舞足蹈地跳跃着。

牛万山来到一排土坯平房前,怀着虔敬的心情向一位老师询问道:“王老师,校长的办公室是哪一间?他现在人在不在里头?”

王老师名叫王友贵,是豫州籍复转军人。他小时候在老家上过几年私塾,在部队里又当过文教员,转业到兵团以后成为学校的第一位老师。

王友贵带着河南口音问道:“嫩(你)就是炊事班的牛姑舅吧?找校长干啥来?”

牛万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王友贵的问题,海彻模仿豫州人说话的腔调回答道:“俺(我)要报名上学。”

王友贵笑着说道:“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嫩怎么才来报名啊?等到明年3月份再来吧。”

牛万山马上急了,连忙解释道:“她是刚从老家接来的,没有赶上开学时间。她都已经11岁了,再不上学的话耽误的工夫就大了!”

“什么大了?”

牛万山循着声音转头一看,只见教室门口站着一位中等个子的男人。牛万山看他有点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王友贵小声介绍道:“这就是于校长。嫩慢慢地说,向他求个情。”

牛万山仔细地看了看于校长,不禁愣住了:这不是去年在火车上遇到的于大川老师吗?

他惊讶地问道:“于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啊?”

于大川笑着说道:“我报名到最艰苦的团场支援基层连队教育事业,刚到这里几天。这是你的女儿?上几年级了?”

牛万山如实回答道:“我刚把她从老家接过来,还没有上过学呢。”

于大川感慨地说道:“哎呀,这么大还没有上学。真是可惜了。那就从一年级开始上吧。”

王友贵提醒道:“于校长,一年级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小孩儿。”

于大川的两道剑眉向上一扬,举重若轻地说道:“想办法也要挤出一个座位来。学习知识不能等啊。我的王友贵同志!”

牛万山连连向于大川道谢。

在校长办公室,牛万山看到于大川在一张空白表格上写下牛木兰3个字,心里顿时感到非常踏实,好像完成了一道神圣的使命。他坚定地认为,只要按照舍伊卜的嘱咐把孩子送到学校读书,孩子就一定会像春天种下的小树苗开枝散叶、茁壮成长,成为像舍伊卜和于大川这样能说会道、知晓天下事情的知识分子了。

11岁的牛木兰成为3营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她是班里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的学生,坐在一帮小娃娃中间显得人高马大。她身上穿着大人衣服改成的衣服,更像是一位年轻的老师。

牛木兰大大咧咧地坐在墙角落里,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坐在前面的小娃娃没有心思听老师讲课,回过头用可笑的眼神打量着她。

她天资聪慧,勤奋好学,不到3个月就把课本上的知识全学会了。

于大川听说牛木兰的情况以后专门出了一套试题,把她叫到办公室当场测验她。他反复地看了好几遍试卷,对她取的成绩感到满意,提议让牛木兰跳到二年级学习,还任命她担任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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