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夜正浓,月到中天,杨柳垂落满树银枝。北风吹来,大片儿、大片儿的雪飘落。旗杆两侧的灯笼,照得孤影晃晃。褐袍人久久凝视远山,思绪万千,不禁抽出长剑,足未离地,身形不动,青光快速舞动,剑尖划过处,空中闪烁几个字:
“远山残夜雪,风烛照孤客。”
片刻,长剑归鞘,青光骤消,只剩下雪落依旧,北风如刀。
皓月照亮他半边憔悴面庞,浓密的剑眉,未沾片雪,眼中的天地却是无尽苍茫。他牵马走在雪中,哂笑一声:“韩家?”
一人一骑,便隐在雪中。
昊国除天都外,另在东、南、西、北四方设有四大陪都,统管一方事务。
都北城位于南都玉壶城东南方数百公里处,属宝洙州。此州因州外石林环绕,与圣地伏龙山脉相依,若龙口吐珠,古时曾得名宝珠州,又因州内有四河五江交纵,六湖二十三潭星罗,灵气旺盛,自古风流人物辈出。游历至此的文人、雅士常常赞叹:
“江河交纵执仙手,道缘星罗宝洙州。”
故而宝珠州,又称宝洙州。
数日来,都北城都很平静。
但有人知道,这种平静,将会随着一则消息的到来而被打破。
而城中许多大族,更是担心这则消息,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影响到自己的势力划分。
陈家,议事大厅。
家主陈横,面南而坐,双眉紧蹙,两边的长老相互接耳谈论,他只作不闻,始终缄默未语。
许久,长老陈阳从座位上站起,他一张老脸干瘪精瘦,下颚还留一小撮羊角须,双眉略有点八字。
他缓步走向堂中,双手拱起作了揖,暗哑的声音一开口,便让人感到极度不适:“这些年,我们与韩家因尘湖两畔的药田冲突不断,晚辈弟子之间也互有争斗。这次从军中传来消息,韩家此番征楚大胜,怕是这韩家在都北城的地位,将会如日中天,还望家主,早作打算。”
陈横正眼儿也不瞧他,干咳一声,并未答话。
此时,四长老陈义放下手中茶盏,责问道:“三哥这话,有些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陈家雄踞都北城百年,还能真怕了他韩家?”
“四弟,话虽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结。”陈阳搓了搓山羊小胡,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显得不是那么难听。
“那三哥,你说说这仇该怎么个解法?将尘湖另外几块灵气充裕的药田拱手送与韩家?”陈义厉声道。
“不过几块药田,给了也就给了。”陈阳思付片刻,沉吟,“只怕还不够。韩家不是一直想要……”
“断然不行!”陈义满脸涨得通红,打断陈阳的话吼道。
随即他站起身来,走到陈阳身旁,双目紧盯着他厉声质问:“如此我陈家如何在都北城立足!”
“我觉得四哥说的在理。”一直旁观的五长老陈丘脸上流露不屑,嘴角泛起冷笑说,“三哥,这事还是别再提了。而且整个都北城,并非我一家与韩家交恶。”
“就是,若当真要干,我陈家未必输给韩家。”陈义凛然道。
“四弟、五弟。”陈阳还要开口。
外面有人来报:“禀家主,外面有人求见。”
“来了。”陈横紧蹙的双眉舒张,伸手示意,“快请进来。”
“陈家主,我主有信一封。”信差从怀中取出信件,躬身递上。
陈横起身快步迎下,双手托着那人手肘,满脸笑意:“圣使,多礼了,圣使,多礼了。”
“二弟,你先带圣使下去休息。”陈横拿过信件,招手示意陈阳。陈阳看了一眼陈横,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中马上会意,脸露谄笑,恭敬道:“圣使,请到后厅稍作休息。”
陈横拆开信封,脸上流露喜悦之情,随即大笑不止:“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众人不解,呆望陈横。
陈横挥挥手,依旧只笑未语。
等到陈阳送完使者,回到陈横身旁,躬身问:“家主?”
这时,陈横才渐渐敛起脸上的笑容,一只手炫耀的信件,说:“韩家,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哈哈,此事当真?”陈阳干瘪的丑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横微微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不仅真,韩家出征的几个,怕是也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大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陈阳搓了搓山羊小胡,满心欢喜道,“早就听闻韩府家藏颇丰。”
听完陈阳的话,陈横并未正眼瞧他,只是嘴角一扬,背靠木椅,双目一闭,右手惬意而有节奏地敲击紫檀桌面,似在盘算什么。
堂上众长老猜不透家主想法,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陈阳见状,略有会意,满脸奸笑,走到陈横跟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大哥,听闻韩征的妻子,是个风姿绝代的美人,只是韩征走得早,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甚是可惜,这次去韩家,将她一并带回可好?”
陈横睁开双眼,满意地看向陈阳点了点头,转而和大家说:“我听说韩家早年参与了秦家灭门,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其中有本功法十分了得,正好适合我陈家修炼。”
陈阳面露尴尬,脸上仍是堆笑,心中暗忖:该死,他说的不会是残云掌中剑,这家伙不单好色,原来早就打这本功法的主意了。
陈义说:“大哥喜欢,做弟弟的给你取来就是。”
陈阳接话试探道:“大哥,你说说是什么功法,我和四弟一同去给你取来。”
陈横看了一眼陈阳,说:“好像是流云掌。”心里却暗骂:越老人越奸,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偏不说残云掌中剑的事,等你取回来,若想据为己有,我再和你计较。
陈阳闻言,心中舒缓道:“大哥喜欢的,那我和四弟、五弟一定给你取来。”
“就是!请大哥安排吧!”陈义、陈丘应道。“此事传出去,还是为别人诟病,所以务必小心谨慎。”
陈横轻声和三位长老安排。
大帐内,一人身着绛红色蟒袍,头顶玉冠,面如枣玉,神采俊朗,右手支着脖颈,双眼微睁,侧卧榻上,左手把玩一尊玉盏。
榻前,隔着一张红木雕刻而成屏风,屏纱为蜀锦制成,薄若蝉翼,隐约能看见鹰眼鹰鼻的老者恭敬地站在屏风外。
“你说你是巫鹫门的隼隐?奉楚帝之命而来?”那人开口缓缓问道,声音不高却威严十足,“信物呢?”
“回殿下,此事,说来话长…”隼隐回答,“不慎被在下遗失了。”
“丢了?”那人放下玉盏,语气轻怒,“青栩。”
屏风前,红衣轻甲少年,应声袖袍挥动,使出短刀,寒芒闪烁间,无声无息已到隼隐面前。
隼隐面庞阴恻,纹丝不动,好似片刻间,将丢掉性命的不是自己。
眼见刀锋将抵隼隐面旁,青栩细眉一蹙,忽侧转过身,右腕向上一翻,短刀横胸前,一只黑爪抓向青栩胸前。他顺势身体后仰,消去隼隐攻势,左手结印,掌带亮光,击向隼隐小腹,这一击出手极快,饶是隼隐久经杀伐,到底还是小觑了眼前的少年郎。
青栩白玉般的脸旁扬起一抹笑,他很自信,任对方修为如何精深了得,小腹为丹鼎所在,丹鼎为修行之基,也是修士最为薄弱之处,这一手顺势攻出,就算不重伤也将迟滞对方身形。
随着左手一击,青栩右手紧接回刀攻向隼隐颈部,谁能想到这眉目清秀的少年,招招皆是狠招,招招皆为杀人。
青栩两招攻在隼隐身上,眨眼之间,隼隐却若鬼魅般瞬间消失了。
“娃娃出手真是狠辣。”隼隐尖利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片刻出现四道身影,形如精怪,身似鬼魅,无影无踪,虚幻缥缈,将青栩围住。
青栩冷“哼”一声,脚踩“飞鸿惊雪”,刀施“群星映月”,只见他越舞越灵动轻盈,方寸之间,身形忽远忽近,刀芒虚虚实实,若流云银水,飘转回星。
三丈之内,黑、白两道光芒已纠缠数十招。堪堪百招之后,青栩才渐落下风。
蟒袍男子从两人交手之处,已识得对方使得是巫鹫门功法,只是有心一看对方手段如何,是以不加阻止。
但到这时,也知青栩虽天生灵根,悟性极高,毕竟修为尚浅,再这么下去,必然折在隼隐手中,便出言拦道:“不愧是巫鹫门三长老,手段果然了得,还请留情。”
“谬赞了,殿下网罗天下异士,人才济济,这位小兄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修为已经如此了得。”
说罢,隼隐停下身形,不再理会青栩,面向屏风躬身道。
青栩几番交手,显然吃了暗亏,见隼隐这般模样,心中恼怒异常,更不愿停手,一招“婉月夜霜”携凛凛寒气,朝着隼隐头上劈下。
“青栩,不得无礼。”蟒袍男子喝道,身形已到跟前,右手双指轻捏刀背,刀势即止,寒气立消,左手便是一掌重重匡在青栩脸上。
青栩受掌,右手松刀,后退三步,站立一旁,擦去嘴角血迹,目中满是忿忿。
蟒袍男子将刀掷地,怒斥道:“罪奴,滚出去!”
隼隐见青栩走后,躬身道:“久闻殿下风雅非凡,如今一见,果然不假,竟调教这么一名美丽娇嫩玉人,留在身旁差遣。”
“哈哈哈,长老果然毒辣。不过是罪臣贱婢,让你见笑了。”蟒袍男子笑道。
隼隐眉头一蹙,心中暗道:若不是早看出是名娇嫩美人,我岂容她在手下走了这许多招,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岂能不知。
蟒袍男子本不喜丑人丑物,是以也不曾多看隼隐,自然未察觉他脸部表情变化,只是接着说道:“烦请告知,诸事切勿着急,一切依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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