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骨头缝里像塞满了冰碴在搅,冻得脑子都发木。五脏六腑像被倒进了石臼里碾过,稍微一动就翻江倒海地绞。
毛石蜷在冰冷扎人的冻土上,大口大口吐着黑血沫子,意识跟碎了的冰碴似的,浮沉不定。
但那冷到骨髓深处的剧痛里,却又夹杂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蛮力?!像有条冰冷的铁蟒,在他被撕裂的经络缝隙里粗野地钻爬、凝结!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震得周身骨骼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仿佛承受不住体内这股新生的、冰冷狂暴的力量。
丹田处,那片枯寂的“海眼”深处,不再是薄薄一层冰冷的墨色薄雾,而是凝成了一个鸽子蛋大小、沉甸甸、硬邦邦、透着死寂寒光的灰暗气核!每一次心跳,这气核都极其微弱地收缩、膨胀,如同呼吸,带得周身被强行撑开、布满裂痕的筋络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凝脉境……似乎是突破了?但这感觉……更像是体内硬生生嵌进了一块冰冷沉重的顽铁!远非典籍中描述的灵力温润流转的境界。
身体像散了架的破风箱,但他必须离开这里!血腥气太浓,像黑暗中的火把!
他挣扎着,用那两条几乎失去知觉、又仿佛蕴藏着某种不祥巨力的胳膊,奋力撑起身体。每一次用力,牵扯着刚被枯脉蛮力冲开的经络,剧痛如同万针刺戮!
扑通!
刚撑起来一点,又重重摔回地上,溅起泥尘和冰冷的血点。他剧烈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刮得喉咙生疼。他看向那条幽影巨狼的尸体——哪里还有半点“小牛犊”般的雄壮?
那尸体瘫软得如同一张刚从臭水沟捞起的厚重兽皮!皮毛失去了油亮的光泽,变得灰败干燥,像暴晒过的枯草席子。强健的肌肉筋骨仿佛被掏空抽走,只剩下一层包着粗大骨骼的、软塌塌的空囊!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陷的眼眶里只剩下浑浊、空洞、毫无生气的两颗灰白石头,眼珠彻底失去了光芒,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死灰阴翳。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脊背发寒。枯脉……不是“引气”,是……掠夺?是榨干?
他不敢再看。求生的本能压榨着身体里每一滴残留的气力,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拖着沉重的左臂(臂骨碎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被枯脉新生的冰冷力量强行束紧,动弹不得),全靠右臂撑着半截身子,在布满碎石枯草的冰冷地面上,一点一点地向山坡下挪动。身下,蹭出了一道混着黑血和泥泞的深痕。
每挪动一寸,腹中那如同吞了生铁的沉重感就增加一分,扯得他阵阵作呕。嘴里残留的草腥和铁锈味混合着内脏被撕裂的血腥气,熏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
东方天际刚泛起一丝灰白,冷硬的晨风就吹透了浸满血汗的薄衣,冻得毛石牙齿直打颤。他拖着半条命,终于挪回了自家那片矮趴趴的土坯房范围。熟悉的鸡鸭圈和篱笆墙轮廓在寒气中浮现,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幻。
屋门半开着,昏暗的油灯光芒透出来。他咬着牙,准备用那残余的力气爬过门前的碎石土坎。
“——喝!好个败家玩意!这……这这这是……幽影狼?!还是狼王?!”
一声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公鸡打鸣般的惊叫陡然在背后炸响!
是王启!正拎着个竹编笼子,大概是要去捡点灶下的冷煤渣。此刻他那张刻薄脸上,原本的不屑讥嘲早已被极度的惊骇和一种贪婪的狂喜所取代!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钉在毛石拖拽的那张干瘪巨大的狼皮上!狼皮连着完整的硕大头颅,那双死不瞑目的灰白死鱼眼正对着他。
“毛石?!你从哪儿……偷的狼王尸?!”王启的声音拔得又尖又利,像锥子,瞬间划破了清晨的死寂。他看清了毛石的惨状——浑身浴血,衣袍破得几乎难以蔽体,左边胳膊软塌塌地垂着,脸色惨白如鬼。但那条狼王尸的诱惑力太大了!“好你个废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山里狼王的主意?!还给糟践成这样?!这毛这皮都废了!内丹呢?!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他想扑上去搜刮狼尸,又怕沾到毛石身上那触目惊心的黑血污迹,一时进退两难,只顾着尖声喝骂。
毛石猛地刹住动作!血污遮盖下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体内那新生的、沉凝如冰铁的气核受到王启那聒噪尖锐气息的刺激,本能地生出一股混杂着冰冷的烦躁和……戾气!
他没回头,右臂撑着地,染血的半截身子缓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压迫感地……直了起来。右臂撑地的姿势并未改变,但只是这个挺直腰背的动作,他肩背那些因为剧痛而蜷缩的肌肉猛地绷紧虬结,发出细微的、如同坚韧皮绳被拉紧的紧绷声!脊骨的线条在破烂沾血的单衣下清晰绷紧,如同蓄势欲扑的受伤孤狼!
喉咙深处还梗着带血的腥甜痰块,他强行压下。一种源自枯脉冰冷的、嗜血的冲动,在左臂剧痛和体内新力的双重冲击下,竟隐隐有爆发的趋势!像昨夜的巨狼嗜血本能烙印进了枯脉。
但他强行压下了。为一条烂人命和爹的草药钱?不值得。他沾满泥血的手指抠紧了地面尖锐的碎石块,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冰碴摩擦:“捡的。烂肉,换汤药。”
“捡的?放屁!”王启声音尖锐更甚,显然是被毛石那句“换汤药”刺激到了,以为他藏着宝贝,“你当小爷傻子?!一个废物连只瘸腿兔子都抓不着!你有本事捡狼王尸?!指不定是用村里谁家当诱饵……”他想诬陷毛石引狼祸害村民。
毛石猛地半侧过头!血污泥土糊了半张脸,但那双从凌乱黏连发丝缝隙中射出来的眸子,却冷得如同矿洞深处千年不化的死寂寒冰!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即将彻底引爆凶兽暴戾的平静!
被那双眼睛扫到,王启后面更恶毒的咒骂瞬间卡死在喉咙里!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后脊梁!毛石此刻身上散发的凶煞之气,远比地上那张干瘪狼皮更慑人!像刚从地狱血池爬出来的厉鬼!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小腿磕在身后的土埂上,差点摔倒。
“滚!”毛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铁锤砸进冻土的沉闷回响。他不再看王启,只用那条还算完好的右臂发力,拖拽着冰冷的巨大狼尸和散架的躯体,一步一晃地向自家那半开的柴门蹭去。
王启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捏着竹笼的手指捏得发白,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半截身影挪进黑暗的门洞。羞愤!贪婪!还有……一丝他绝不肯承认的惧怕!
……
屋里的灯油快燃尽了,光晕小得可怜。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汗臭、苦涩草药和一丝…几乎被掩盖掉的、属于濒死者特有的阴冷气息。毛老爹躺在炕上,脸色如同风干的腊肉,灰败中透出一丝将尽未尽的蜡黄,瘦削的胸腔每一次微弱起伏都艰难得如同破风箱最后的呻吟,细弱得让人心惊。
李药师坐在炕边一个小马扎上,一手搭着毛老爹枯瘦的手腕,蜡黄的老脸皱得如同干核桃,另一手抓着一把半干血藤参须的断茬,捻着一点点碎末,对着残灯昏暗的光凑近了死命瞧,浑浊的老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惊疑。
老王头的老婆蹲在墙角一个冷灶前,用一小截捡来的枯木小心扒拉着灶膛里微弱的余烬,想煮点稀薄的米汤吊命。几片皱巴巴、边缘残破的银纹草叶片沾着灶灰扔在一边。
“爹……”毛石的声音像是砂纸在铁锈上磨过。他拖着狼尸挪进屋内,冰冷的腥气瞬间盖过了所有味道,本就沉重的狼尸在狭窄土屋内显得格外巨大狰狞。
“啊!”老王头婆娘惊得差点把木棍扔进灶膛。
李药师也猛地抬头,看到毛石那如同破败血尸般的样子,尤其那张散发着不祥死寂的巨狼皮,老眼瞬间瞪圆,花白胡子都抖了起来:“老天爷!石小子!你……你这是……”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只剩惊骇的抽气声。
“狼……卖钱……换药……”毛石扑到炕沿边,声音断续,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他沾满血泥的手掌重重拍在那张冰冷干瘪的硕大狼皮上,狼头上那双空洞死寂的灰白眼珠似乎翻了一下。
李药师倒吸一口凉气!他是懂行的!这绝对是大货!即便被糟蹋成这个样子,狼牙、狼皮、狼骨都值大钱!尤其这种能叫狼王的幽影凶物!
“好!好啊!能换!能换好药!”李药师脸上的惊骇瞬间被狂喜取代!连参须茬子也顾不上了,跳起来就要去摸那狼头,被老王头婆娘拉了一下,才想起这玩意儿上沾满的浓稠黑血。“孙猎户!快!快请孙猎户过来!快去镇上寻钱掌柜的铺子来人看货!”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有了希望,屋内的死寂瞬间被一种奇异的、紧张的、带着求生欲望的气氛取代。老王头婆娘忙不迭地出门找人。
毛石这才彻底脱力,身体一软,贴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到地上。沉重的狼尸压在边上,一股阴冷厚重的腥气混杂着枯脉深处反噬的冰寒滞重感塞满了胸腔。
他刚闭上干涩灼痛的眼,试图捕捉丹田那灰暗气核冰封般的沉凝律动,一股尖锐的剧痛再次从左臂断裂处袭来!如同无数冰针刺戮!伴随剧痛,体内那股新生的冰冷力量像是被刺激的野兽,在经脉里蠢蠢欲动!身体像个被塞满了火药和冰块的黑石罐子,既沉冷刺痛,又有种时刻要爆裂的幻觉。
李药师那边传来低低的兴奋议论,似乎在估量能换多少百年老参。
“……内丹呢?”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不甘和狐疑的声音钻进耳朵。
王启不知何时也摸进了屋,躲在半开的门板阴影里,眼神闪烁着贪婪,死死盯住巨狼干瘪的腹部和后脑——那是狼怪内丹可能出现的位置。“毛石!狼王尸是值钱,可没了内丹,价钱直接打对折!你是不是把内丹私藏了?趁早交出来!这内丹放你一个废……拿着也无用!”
他把“废物”强行咽了回去,但语气里的鄙夷和不屑几乎凝成实质。他笃定毛石藏了内丹,一个废人侥幸弄到点皮毛骨头就想翻身?呸!好东西就该是他的!
毛石眼皮都没抬。体内的枯脉核心似乎感应到那声“废物”,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冰冷刺骨的烦躁戾气混杂着左臂剧痛直冲脑海!新凝结的枯脉灰气核甚至微微震颤了一下,震得周身伤处剧痛翻倍!一股想要生撕了眼前那张聒噪嘴巴的暴戾念头难以遏制地升腾!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手指用力扣进身下冰冷刺骨的泥地,几乎要把指甲盖掀翻!
“……没有内丹!”李药师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打断了王启,“这狼尸……被掏空了!精血本源点滴不剩!骨头都是朽的!邪门!从未见过如此死法!”他翻看过狼尸,作为药师,他能感受到那具巨大躯壳内部令人心悸的空荡死寂,没有半点残存的妖力波动。
王启被噎得脸色发白,不甘地“哼”了一声,眼神在浑身浴血坐如石雕的毛石身上逡巡了几圈,最终悻悻地退了出去。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毛石沉重的呼吸和油灯燃烧时极其微弱的滋滋声。
体内枯脉狂暴的反噬与新力冲突在缓缓平复,被强行压制的冰冷饥饿感如同阴影重新爬上胃壁,混合着腹腔脏腑的撕裂痛,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缓缓挪动几乎被血污凝住的右手,那只骨节暴突、满是伤痕和老茧的手掌,如同最坚硬粗糙的铸模,颤抖着,迟疑地……慢慢抬起。
一点微光从屋顶破洞漏下,斜斜打在他高举的手掌上。
五根手指,因为长期握铁锤而显得格外粗硬有力,指关节带着病态的淤肿和青紫。掌心里纵横交错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旧痂新伤,深紫色的凝固血污像蛛网缠在最深的几道裂口上。掌心厚厚的老茧层之下,指根连接处……一片无法忽视的、如同浸了墨汁的暗灰色阴影!深深烙印在血肉纹理深处!
那不是伤痕淤青!更像是……血肉骨髓被某种东西……污染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从他的掌纹蔓延至僵硬的脊椎!
这双手……还是人手吗?
那被枯脉强行撑开、剧痛未消的筋络里,那沉甸甸如铅铁的气核带来的并非力量感,而是一种身体即将被这冰冷异物彻底拖垮的沉重恐惧!
爹的喘息声在炕上微不可闻。
药……有盼头了。
他慢慢合拢手掌,粗硬的指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试图用这粗糙的动作抹去那掌心的阴影和心底的冰冷。目光从狰狞狼尸移向角落里那柄几乎断裂、沾满狼血和自己的干涸血渍的小铁锤。
这锤子,太轻了。
得找柄更重的。
更沉的!
他的右手,在阴影里缓缓握紧成拳,指节捏得森白,青筋在暗灰色的皮肉下绷成一道道青黑的线条。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寒滞重的力量感,在那条同样布满新伤的手臂深处,无声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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