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铁砂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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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像密密麻麻的冰针在扎。腹中那块新凝成的灰暗气核沉得像冻实了的铅坨子,坠得毛石眼前一阵阵发黑。每一次艰难的心跳都像在拉动生锈的锁链,搅得胃里翻腾欲呕,那股冰冷的滞塞感要把五脏六腑都冻黏在一起。

更糟的是左臂。被枯脉新力粗暴冲开经络的剧痛虽然随着气核的初步稳定略略平伏下去,但那臂骨断处,一股如同冰屑混合着烧红铁屑般尖锐、冷热交织的钻心疼痛,时不时就狠狠地跳一下,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每次抽搐,丹田里那沉甸甸的冰疙瘩也跟着一跳,震得周身经脉隐隐作痛。

不行!坐在这儿,就是等死!那股源自枯脉深处的冰冷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去。他艰难地将身体从冰冷彻骨的泥地上撑起来,粗布衣紧贴在血肉模糊的后背上,磨着伤口,带来阵阵麻刺感。李药师还在围着那头干瘪的狼尸和刚赶来的钱铺掌柜低声急语。

狼王尸的腥风被铜钱的锈味儿暂时驱散。希望有了,但毛石知道,自己这副被枯脉改造、又濒临崩解的残躯等不起。更沉的锤!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冰冷沉重的字。

“铁匠……铺……上工……”毛石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破旧的砂轮摩擦。

李药师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狼牙狼骨的品相,闻言猛地回头,老眼在昏暗灯光下瞪得溜圆:“石头!你这身子骨……能行?!不行不行!伤成这样,跟个破筛子似的,风一吹就倒……”

“能。”毛石打断他,用那条尚算完好的右臂撑着冰冷的土墙,一点一点挪向门口。身体的沉重让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腹腔的坠胀感更甚。必须动起来!用筋骨之痛压下丹田内冰坨作乱!用那柄冰冷的锤子压住枯脉深处咆哮的饿意!

“唉……造孽!孙猎户!搭把手!送他去王老铁那里!看着点!”李药师无奈地冲着门边喊。

孙猎户正跟王启瞪着眼——这小子不甘心地围着狼尸打转。闻声一愣,看到毛石那如同被血泡透又冻硬的单薄身子,眼神复杂地“嗯”了一声。他上前几步,也没真搭手,就离着两步跟在后面,既防着毛石随时栽倒,又忌惮那狼尸上沾染的诡异死气和对方身上散发的不详感觉。

破屋到村尾铁匠铺的路不长,却走得无比艰难。冷风如刀,刮过皮肤上的血痂,疼得像钝刀子割肉。孙猎户保持着距离,眼神复杂地看着前面一步一挪的背影——那薄衫下起伏的脊背绷得如同弓弦,却沉得像拖着一座山。这家伙……到底在矿洞撞了什么邪?这身伤和煞气……

铁匠铺炉火昏黄的光勉强撕开清晨最后一点寒冷雾气。王老铁匠依旧叼着烟锅坐在门口小马扎上,黑红的膛子靠着门框,浑浊的老眼在烟雾里半眯半睁。砸铁声停了,李大牛和张墩正在炉边搓洗满是炭灰油渍的手,王启抱着胳膊靠在墙角的粗木架子上,脸色阴沉,像一块没扔好的炉渣。

毛石的身影逆着昏暗天光,一步一挪地出现在门口窄道上。他低垂着头,血污粘着灰土糊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凌乱枯发遮掩下,在炉膛暗红光线下偶尔一瞥时,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沉静和空洞。

王启嘴角一撇,刚要蹦出什么刻薄话。

“师父……”李大牛低声开口,带着惊疑看着门口那条沉重拖着断臂进来的血影。

王老铁匠眼皮都没抬,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那声粗嘎的话悠悠亮起:“……炭堆。”

两个字,像两块冰疙瘩砸在泥地上,没有任何情绪。他浑浊的目光掠过毛石那条软塌塌的、骨头绝对断得蹊跷的臂膀,掠过他周身干涸成黑褐色的血污,最后落在那张隐在血污和凌乱发丝后、冰冷如同古井的脸。

王启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随即涌上的是被再次无视的羞怒,他喉头“咕噜”了一声,脸涨得通红。

毛石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墙角那堆如同小山般的炭胚边。冰冷粗糙的黑色石炭堆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发着硫磺和尘土混合的呛人气息。他弯腰,动作僵硬得像个断了线的牵线木偶,右臂伸向一块磨盘大小的巨大硬块。

“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单靠一条伤臂,根本搬不动这死沉的东西!全身的力气都涌向右臂,绷紧的筋肉如同老树根虬起于单薄的衣料之下。丹田内那冰冷凝实的气核受到肌肉极致用力的牵引,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力感瞬间涌向右臂!

砰!

巨大的炭块被他右臂生生撼动!但只是离开地面寸许!他的身体猛地一晃,断掉的左臂牵扯着剧痛,脸上一阵剧烈抽动!巨大的炭块终究轰然砸落在地,溅起一片黑灰烟尘!

“嗤……看吧,废就是废!”王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抱着胳膊刻薄地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铺子里格外刺耳。张墩也撇了下嘴。李大牛擦手的动作顿住了,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毛石。

王老铁匠眼皮终于抬了抬,浑浊的眼珠扫过墙角那一幕,在毛石那强撑的紧绷脊背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缓缓垂下。他没吭声。

毛石没理会任何声音,脸上被炭灰扑了厚厚一层,和血污混在一起。他不甘地再次弯腰,这一次他用右膝顶住那冰冷的石头,仅剩的右手死死抠住炭块的棱角缝隙,身体如同开动的沉重石磨,发出粗重的喘息,一寸一寸地将那巨大炭块拖离原处。汗珠混着黑灰从鬓角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每拖动一寸,腹中那沉重的冰核就震荡一分,左臂的断处也疯狂地撕裂一下。

一上午就在这无声的、近乎酷刑的挪动中过去。炉火熊熊,砸铁声不绝。没人再开口刻薄他,但那些目光里赤裸裸的轻视和隐隐的隔阂如同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终于将最后一摞炭胚码放整齐时,毛石几乎脱力,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喘息。衣衫被汗水和黑灰彻底浸透,湿冷地贴在身上。

“午!”王老铁匠敲了敲烟锅灰,终于动了动身子,站起来往里走。铺里瞬间多了点活气。王启一马当先跑向放着窝头和咸菜的破桌。李大牛和张墩也甩着酸痛的膀子围了过去。

毛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腹中如同冰窖般空荡,冰冷的饥饿感混合着剧烈的脏腑钝痛,啃噬着他的意志。他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闻着那劣质饭食的味道只觉得阵阵反胃。

刚缓一口气,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王启站在一臂开外,手里拿着两个又冷又硬的糙米窝头,故意捏着嗓子:“喂,废品!饭食!师父赏的!拿着,别饿死在这儿,脏了我们铺子的地!”窝头带着一股淡淡的酸馊味儿扔在毛石脚边沾着黑泥的破毡垫上。

“王启!”李大牛皱了皱眉。

毛石眼皮都没抬,血污灰泥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他缓缓、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沾满油泥血痂的右手……没有去碰那沾了泥的窝头!

那只伤痕累累、指关节青肿带紫的手,却猛地探向了墙角堆砌的铁匠铺废料堆!那里除了黑糊糊的碎炭渣,还有打磨兵器淬火后遗留的滚烫细铁砂!虽然早已冷却,但那漆黑如墨、粒粒如同细碎黑珍珠般坚硬沉手的铁砂,依旧带着一股刀锋刮过般的生冷锐意!

五指如同鹰爪,狠狠插进冰冷的细砂堆里!

“嘶……”

细密的砂粒瞬间嵌入了掌心裂开的皮肉旧伤之中!远比炭灰碎石更锐利的棱角刮擦着敏感的肌理!带来的剧痛让毛石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但他非但没有缩手,反而猛地攥紧!

掌心深处……那片如同死灰烙印般的暗灰色阴影区域,在与这冰冷铁砂剧烈摩擦接触的瞬间——

丹田!那沉寂死凝的灰暗气核猛地一跳!

一股远比清晨引动地气时更清晰、更强烈百倍的“饥渴”感!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刺入了他的意识!

这冰冷沉重之物!比石头更锐利!更具锋芒!

它能磨砺!

枯脉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呼!

一股并不磅礴、却极度精粹凝聚的冰冷吸力,骤然从枯脉核心爆发!不再是弥漫四周捕捉混乱能量的本能呼吸!这一次,是极其专注、如同尖锥刺向目标!目标直指他紧攥的手掌中那些冰冷锋锐的细铁砂!

毛石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吸力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细丝,瞬间缠绕上每一粒嵌入皮肉中的黑铁砂!蛮横地抽取着!榨取着砂粒中沉淀的、经过千锤百炼而生成的坚硬、冰冷、锐利无比的……金煞之气?!

嗡!

被枯脉吸力缠绕的铁砂瞬间失去了那锐利的“锋”!像被瞬间风化的石头,细微棱角在吸力下快速磨平钝化!而一股远比精纯地阴气更凝练、更冰寒、带着金铁特有锋芒刺痛的奇异能量,顺着掌心伤口处那活跃的枯脉灰斑,被贪婪地吞噬进去!

这力量一进入丹田核心那片灰暗海眼——

整个沉凝冰冷的气核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铁水!

不是膨胀!

是质变!

噗!!!

毛石再次喷出一小口黑血!这一次的血沫里似乎夹杂着极其细微的、黑色的、如同铁锈般的碎屑!

但随之而来的,是丹田深处那枚灰暗气核的剧烈轰鸣!那沉重的铅核仿佛被投入了锻造洪炉!被那股冰冷的金煞锋芒疯狂地淬炼、打磨!沉滞的冰寒被这股锋芒刺入、搅动、疯狂旋转!一种前所未有的凝实感和沉重感席卷了周身!仿佛血肉骨骼都被无形重锤狠狠砸实了一遍!

剧痛!瞬间升级!像是无数烧红的细小铁针从丹田迸发,顺着四肢百骸的筋络狠狠刺扎出去!尤其是左臂断处,那冰屑混着烧红铁屑般的灼痛骤然翻腾、加剧!仿佛断骨深处残留的煞气被这突然增强的枯脉金煞引动,剧烈冲突爆炸!

“呃啊——!”毛石再也压不住,喉间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沉哀鸣!紧攥着铁砂的右手猛地砸在地上!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如同死骨!细小的铁砂颗粒被深深按进冰冷泥地里!

他眼前一黑一白,强撑着没有栽倒,整个人弓在地上剧烈颤抖,汗水如同泉涌,瞬间将本就湿透的破衣再次浸得能拧出水来!左臂那条断臂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带来一阵阵疯狂的剧痛!

“废物!真疯了不成!”王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到毛石捏着铁砂的手砸进泥土,又见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惊骇转为刻薄和幸灾乐祸,“铁砂烫?还想玩刀口舔血?活该!”

李大牛和张墩也被这动静惊动,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

一道极其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灰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铁匠铺门口的光线明暗交界处!

是冷长老!那日曾在云梯处关注过毛石的锻体阁长老!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半边门框,并未踏入,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黑色衣袍看似寻常,但浆洗得极其挺括,仿佛不是布料,而是一块块冷硬的精铁片铸成。山岳般沉稳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将铺子里的喧闹、铁腥、硫磺味都压得微微一滞。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岩石雕刻。但那双半藏在耷拉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却精光如电!如同最老道的石匠审视一块原矿!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废话地穿透了李大牛的惊疑、张墩的困惑、王启的刻薄,如同实质般,精准、冰冷、沉重地钉在了墙角半跪于地的毛石身上!

那目光先在毛石软塌塌无力垂落的断臂上一扫,在那条手臂不正常肿胀扭曲的弧度上停留了一刹那,眉头几不可查地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随即!视线下移!如同最锋锐的钢锥,死死钻向毛石那只深陷在冰冷黑泥土中、指缝间还残留着点点黑砂、青筋虬结暴突、指节捏得死白的手!

粗糙!布满旧伤血痂!皮肉被砸裂翻卷!

但……最要命的是,那掌心皮肉最深处,因极度用力而泛起的、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浸透了陈年干涸血液混合着矿灰的死灰色泽!

那不是正常的皮肤颜色!那不是淤血乌青!那是一种……如同顽铁内部结构在极致压力下透出的冷硬光泽!是血肉被强行渗入、改变后的质变痕迹!

冷长老那冰冷如岩石的鼻翼,突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如同嗅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铁腥!那浑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涛骇浪!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笔直的、冷硬的横线!如同即将迸发的熔岩被强行冻结!

他的视线猛地抬起,这一次,不再是审视残破的肉体,而是透过皮相,极其凶狠、极其专注地钉死在毛石身上!那目光带着剥皮拆骨的穿透力,仿佛要把眼前这摇摇欲坠的血肉残渣每一寸骨血都拆分开来,看清里面到底埋着什么妖魔鬼怪!

铺子里安静得只剩炉火不安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降临的、如同山岳般沉重又锋利的存在震得噤若寒蝉。

冷长老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铁箍,紧紧勒在毛石脖颈上。他并未踏入这腌臜的铁匠铺,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堵死了所有杂音。他嘴唇抿着,沟壑里藏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像是在嚼碎一块最硬的炉渣。

终于,一个声音炸响。不是询问,不是规劝,是命令!砸夯一样闷雷般砸进死寂的铺子里,每一个字都磨掉了血肉般粗糙:

“石小子!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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