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石上微暖意

换源:

  饿!

不是普通的肚子咕咕叫。是像胃里被塞了个冰窟窿,窟窿里伸出无数冰锥,疯狂地绞拧着他的五脏六腑。

刚从枯脉疯狂吞噬的反噬中缓过一点神的毛石,整个人猛地一缩,身体弯成虾米,额头死死抵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魂魄都抽空的虚弱感,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那是身体油尽灯枯的信号。

刚才枯脉那不顾一切的吞噬,如同开闸泄洪般抽走了他本就不多的气血元气,给爹强行续命的代价,就是他自己此刻濒临崩解。

“呃…呃…”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低喘,每一次抽搐都扯着僵冷的筋肉。冷汗瞬间变成了冰珠子粘在身上。

“石头!”李药师刚把最后一点药水喂进爹嘴里,回头就看到毛石蜷在地上发抖。“快!热汤!灶上还有点米汤!”他冲刚端水过来的老王头婆娘急吼。

老王头婆娘看着毛石捂腹翻滚的惨状,再看看炕上气息虽然微弱却总算平稳下来的毛老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碗李药师刚调好的剩余温药水递了过来。

毛石连抬头都没力气。

熬煮过的劣质药水里那股微弱的苦辣气味钻进鼻孔,胃里的冰锥更是疯狂搅动。

他猛地扭开头,连嗅都不敢嗅。

不行,吃不下!胃像冰冷的石头袋子,拒绝任何柔软的东西。

要硬的!冷的!

一个源自枯脉本能的念头如同冰刺,戳进他混乱的意识。他挣扎着抬起汗涔涔的脸,腥红的眼珠子扫过屋内角落。

堆砌的废弃破砖,墙根冷硬的泥巴,甚至……那把靠在墙角,锤柄上布满干涸黑渍和泥灰的小铁锤。

“铁……铁……”他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沾满汗泥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那把冰冷的锤子。

在所有人惊愕又带着恐惧的眼神中,他一把攥住了锤子那冰冷沉重的木质锤柄。

五指死死扣住磨得发亮的硬木,锤柄那粗糙、冰冷、坚硬的质感透入掌心,诡异的冰凉滑意仿佛顺着开裂的掌纹钻了进来。

丹田深处那团沉凝的、冰冷的气流核心,在与锤柄接触的刹那,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像冰冷的油滴落入死水,荡开一丝微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依旧饿得心发慌,锤柄是铁木的,啃不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淹没了他最后的力气。

眼前一黑,彻底瘫软在地,意识在饥饿的冰渊边缘摇摇欲坠。

李药师看得揪心又发寒,猛地一拍大腿:“造孽啊!这是……心神耗尽了?铁匠!王老铁匠铺!那里常年有剩渣!”

孙猎户猛地醒悟。

铁匠铺的火从不熄灭,炉膛里总有燃剩的废炭渣,那东西坚硬如铁,但……

他一把拖起地上烂泥般的毛石扛在肩上,像扛起一根冻硬的木头,大步冲出弥漫着血腥和药气的土屋,直奔村尾那唯一亮着火光的铺子!

铺子里炉火正旺。

王老铁匠靠着门框抽烟,火星子在烟雾里一明一灭。王启正拿个小锤叮叮当当地修一块小铁片,头也不抬。

“铁匠叔!”孙猎户扛着毛石撞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给口炉渣,这小子快不行了!”他指着肩上毫无反应的毛石。

“炉渣?”王启嗤地一声抬头,看见孙猎户肩上那张青白得如同死人的脸和他那条诡异青白泛黑的臂膀,眼睛一眯。手里的锤子当啷一声砸在铁砧上,故意拔高声音:“孙哥你这是闹哪出?喂他吃火毒不成,废脉配废渣,倒是绝配!”

王老铁匠浑浊的眼珠在烟雾里动了动,扫过毛石死气沉沉的脸,下巴朝角落堆着灰烬和烧黑废石块的渣堆一努:“自便。”便不再看。

孙猎户把毛石放在冰冷泥地上,几步跨到那堆废渣前。炉渣灰是温的,下面还有些没烧透的黑疙瘩炭块,混杂着砸铁崩落的坚硬矿渣碎石片。

他抓了一块鸽蛋大小的暗红色废炭和一小块边缘锋利的焦黑矿渣石片,快步回到毛石身边。

“石头,张嘴咬住!死马当活马医!”孙猎户掰开毛石紧咬的牙关,不由分说就把那块硬邦邦的废炭和冰冷的矿渣片塞进他嘴里。

温热的炉灰气息和浓重的硫磺铁腥味,瞬间冲进喉咙!

“唔——呕……!”剧烈的反胃恶心感,几乎要掀翻他的天灵盖,牙齿硌在冰冷坚硬的矿石渣上生疼。

毛石本能地要吐,但就在牙齿接触到那矿渣锋利边缘和坚硬炭块的瞬间——

嗡!!!丹田枯脉深处那沉寂的冰冷核心,如同烧红的铁块遇上了水汽,猛地爆发出惊人的贪婪吸力!

这股吸力顺着经络直冲口腔,穿透麻木的脸颊筋络!

那塞满他口腔的冰冷硬物!无论是废炭块内部残余的微弱地火余烬之力!还是焦黑矿渣片上沾染的、早已凝固却又被炉火重新激发出的一丝微弱金气!所有蕴含着的、混杂混乱的能量,都成了这头被“食物”唤醒的凶兽的美餐。

无形的旋涡,在口腔内爆发、撕扯!

坚硬冰冷的炭块,似乎瞬间被抽空了某种脆弱的支撑力!

“咔嚓!”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那块鸽蛋大小、坚韧的废炭,竟在毛石无意识的齿间……崩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微弱到极致,却又无比真实的温流。那股温流极其短暂,如同冬日呵出的白气,瞬间融入了枯脉爆发的吸力旋涡中。

这丝温流进入枯脉核心,带来的不是力量。而像是一小块冰晶被投入了更大的冰块,瞬间与其融合。

虽然丹田核心依旧沉重如冰,但毛石饿得发慌发晕、冰冷彻骨的意识,却因这瞬间微弱的能量填充与枯脉核心的凝实,如同被冰碴狠狠刺了一下。

嗡!

短暂的清醒!

身体里那种油尽灯枯、灵魂都要被饥饿扯出体外的濒死感,被这微小的一点“填充”硬生生刹住了车。胃里的冰锥绞痛似乎也短暂地……麻痹了一瞬,但又被更强烈的枯脉吸噬渴望所掩盖!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没有吐出嘴里的硬物。反而像是贪婪的野兽本能般,牙齿猛地用力合拢。

“噗嗤!”那块半硬的焦黑矿渣碎片,在他齿间被崩碎了。锋利边缘割破了口腔内壁,腥咸的血味混杂着铁锈土腥味瞬间弥漫。

这点点鲜血,同样激起了枯脉核心的贪婪。更浓郁的嗜血吸力爆发,将那点血气和矿渣粉末一并卷走。

这一次,反馈来的不再是温流,而是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针般的能量针,它融入了丹田深处那点冰冷的气流核心,让它的“锋锐”感似乎提升了一丝丝。

虽然依旧冰冷沉重,但那凝成核心的“气流”或“气块”,似乎带上了一点实质性的锐利。虽未壮大本源,却能凝聚一丝“锋芒”。

有效!这冰冷坚硬的……石头渣?

这个发现如寒冰般灌顶!

他猛地张开嘴,吐出嘴里的碎渣和污血,不顾口腔内壁割破的刺痛,像一头闻到了血腥的饿狼,手脚并用地朝着角落那堆散发着余温、混杂着各种黑色石块碎渣的炉渣堆爬去。

动作,竟是比刚才瘫软无力时快了几分。

王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涌起一股被藐视的羞辱感:“废品!真疯了,抱着烂石头啃!”

王老铁匠却眯着眼。

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盯着毛石颤抖的手一次次探入灰堆,抓出大小不一的焦黑炭块或锋锐矿石碎块,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然后腮帮子鼓起,死命地咀嚼、吸吮……

那不是咀嚼,像是在用牙齿磨砺着顽石,汲取着其中凡人根本无法利用的、最最驳杂的……废渣之力。

毛石对耳边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

枯脉的吸力仿佛一个初开的无底洞,每一次吞咽下冰冷硬物,都能榨出微乎其微、却能吊住他性命的“废渣之力”。冰冷的石渣碎粒混着唾液艰难滑进胃袋,并未带来饱腹,那股冰冷的填充感与随之暂时压下的饥饿感形成了诡异平衡。

不知吃了多少冰冷硬块,嘴里的皮肉已被割得血肉模糊一片,胃囊被沉重冰冷的异物填满,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心跳都震得他胃壁钝痛。

那股源自枯脉的“饥饿”才勉强压下,被一种沉重的冰冷饱胀感取代。

身体依旧虚弱,骨头里往外透着虚弱感。但刚才濒死的、灵魂都要被抽空的枯竭感总算消失了。

他倚着冰冷的泥地墙壁,闭着眼喘息,口腔和胃里的冰冷滞涩感让他难受,丹田那冰冷沉重的核心却似盘踞不动的寒潭,沉静得可怕。

他需要空气,冰冷的空气。

可屋里的硫磺烟气混着汗臭血腥,闷得他窒息。

他扶着墙,拖着那条依旧沉重麻木的伤臂,一步一步挪到屋外更深沉的夜色里。寒冬的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吹得他单薄的破衣猎猎作响,却带来一种痛快的清醒。

村子早已沉睡,黑沉沉一片。

只有村尾这座炉火不熄的铁匠铺和孙猎户家还透着一豆微弱灯火。他靠着铺子冰冷的石头门墩坐了下来,蜷缩着,用那点来自炉膛微温的暖意,抵御着刺骨的严寒。

意识沉入丹田那片冰冷的死寂“寒潭”。

凝脉一层,他默默想着,一个笑话般的境界。

心念微动,尝试着引动那点盘踞其中的、冰冷沉重的气息。不是攻击,只是尝试让它顺着之前开辟的那条细微脉络“流动”起来。

嗡!

那点如同沉重顽铁般的气息,艰难地、滞涩万分地……蠕动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像生锈的齿轮勉强转动了一个微不可察的齿牙。

凝脉一层的微弱气流……只够驱动这点……挪动?

沮丧如寒流。

但他不甘心,枯脉既能吞那些混乱的“废渣”而活,或许……他尝试着不再刻意引导那点微薄气流,而是像在屋里那般,放松心神,去感受四周空气中冰冷的寒流、脚下土地深处的地气、甚至……隔壁铁匠铺门洞里渗出的、炉火燃烬后残留的微弱地热。

心随意动。

嗡!

丹田枯脉那点凝实的墨滴核心,竟真的极其微弱地……又收缩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更加微弱的吸力瞬间扩散开,不再野蛮爆发,更像一种本能地……呼吸。

果然!一缕冰冷的、从泥土和寒风混杂出的混乱气息碎片,被这无形的微弱吸力捕捉,一丝丝渗入毛石后背靠着的冰冷门墩。

这一次,毛石清晰地看到了效果——当那缕极其混乱的地阴寒气,被枯脉核心的墨滴吞噬消化后,那墨滴核心仿佛……又凝实了那么肉眼难辨的一点点。

而盘踞在经脉中尝试调动的、那点微薄气流,其凝滞沉重的质感,似乎也……跟着加重了极其微弱的一线。

引气!纳天地间最驳杂的“荒气”滋养枯脉本身。

纳得越多,枯脉核心越凝实坚韧,那可怜的“凝脉一层”气流就越沉重。

这是条路……可这路怎么像是条通往……凝固的绝路?!

冰冷窒息!

就在这绝望念头升起的同时,靠着他后背那冰凉坚硬的石头门墩上——那吸力掠过处,一层极其轻微的灰败感,如同生命力瞬间被微弱抽离的死灰色泽,极其短暂地在石头表面泛了一下,随即又被寒冷所覆盖。

毛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猛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块被倚靠过,还残留着他些许体温的门墩石。

忽然,就在他脚下不远处的暗影里,墙根与泥地交接处,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小坑里,半掩在霜土下——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石头露着一角。

不大,比拳头略小,颜色比其他石料更加深沉,在黑暗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那是前几天王老铁匠清理铺子时随手踢出来垫门槛的废石,黑乎乎一片,看着毫无特别。

但……就在刚才枯脉那微弱吸力扫过门墩扩散开来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极其精纯的冰冷“凉意”,从这小坑里的黑石头深处……极其清晰地透了出来。

他丹田深处那点死寂沉重的墨滴核心,在这一瞬间猛地躁动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吞石渣时更强烈的“渴望”,瞬间席卷了毛石的心神。

这石头里面……有“东西”,能让枯脉本能地兴奋!

毛石心脏狂跳。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脱,扑到那个小坑前,用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粗暴地刨开表层的冻土和薄霜。

冰冷坚硬的土块划破他手指,他却浑然不顾。

几下就挖出了那块深埋在冻土下的黑石!

触手!冰冷!坚硬!比一般石头更沉,沉甸甸如同握着块铁疙瘩!

然而……就在他满是伤口和污泥的掌心完全包裹住这块黑石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纯而温润的……热流!

那感觉……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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