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不同于沙地颠簸的起伏,更像是从车体内部某个核心部件传来的、沉闷的、带着某种节奏的“嗡嗡”声,通过坐垫和车把,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手掌和臀部。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腿伤带来的影响。但这震动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固执,像是一颗藏在钢铁躯壳里的心脏,正以不规则的、令人不安的频率搏动着。
“不对劲。”刘天源的声音透过风镜传出,带着一丝凝重。
“什么?”娜塔莎没听清。
姜雪却仿佛早有预料,她的身体也感受到了那异常的震动。她拍了拍刘天源的肩膀,示意他停车。
摩托在平坦的硬沙地上缓缓停稳,引擎依旧在怠速运转,发出低沉的轰鸣。刘天源熄了火。当引擎的咆哮消失后,沙漠的死寂瞬间涌了上来,但那沉闷的“嗡嗡”声却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余韵。
姜雪跳下车,没去看引擎,而是直接走到后轮旁边,蹲下身。她伸出手,没有去碰滚烫的轮毂,而是悬停在距离轮胎几厘米的地方,静静地感受着。几秒钟后,她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轮胎侧壁上。
刘天源也艰难地下了车,拖着伤腿凑过去看。
只见姜雪的手掌下,那厚实的、布满深深花纹的摩托车轮胎侧壁,正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极其微弱地、却又持续不断地…震颤着。就像是疲惫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姜雪收回手,脸色沉静如水,但眼神却锐利起来。她站起身,目光投向远方那依旧连绵起伏、在炽热阳光下蒸腾着扭曲空气的无垠沙海。金色的沙浪一直延伸到天际,与同样灼热的天空融为一体,看不到尽头。
沙漠的寂静瞬间吞噬了引擎的余音,只剩下风掠过沙丘的呜咽和三人略显粗重的呼吸。那沉闷的“嗡嗡”声的源头,在死寂中变得更加清晰——它并非来自引擎,而是来自车身之下,来自那承受着沙砾磨砺和高温炙烤的金属骨骼。
姜雪蹲在后轮旁,手掌悬停在滚烫的轮胎侧壁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固的震颤。她的指尖距离布满沙尘和细小划痕的橡胶表面只有毫厘。刘天源拖着伤腿,艰难地挪近,目光死死锁住她手掌下的位置。娜塔莎也从后座上滑下来,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后,姜雪的手掌缓缓落下,轻轻按在了轮胎的侧壁上。
触感传递回来。那厚实、坚韧的橡胶表面,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幅度,极其微弱地、持续不断地震颤着。如同一个疲惫不堪却仍在强撑的心脏,在滚烫的沙地和自身重压下,不受控制地痉挛。这震颤通过她的掌心,清晰地传导上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韵律。
姜雪收回手,指尖沾上了轮胎表面滚烫的沙砾和橡胶摩擦产生的细微粉尘。她站起身,没有看轮胎,目光却投向了摩托车的车架——那承载着引擎、油箱和三人重量的钢铁脊梁。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沿着车架主梁的焊缝、连接处,一寸寸地扫视过去,像是在搜寻着肉眼难辨的裂痕。
刘天源也感觉到了。当他靠近车身时,那种沉闷的“嗡嗡”感并非完全消失,而是变得更加内敛,仿佛从轮胎转移到了车体的更深层。
他伸出没拄刀的手,扶住冰冷的车架钢管。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麻感,混合着低沉的嗡鸣,顺着金属传递到他的掌心。这不是沙地颠簸带来的震动,而是金属在持续重压和特定频率下产生的、近乎呻吟的共振。
“车架?”刘天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不祥的预感。这辆承载着他们穿越死亡沙海的钢铁坐骑,似乎连核心的骨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信号。
姜雪没说话,她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后轮的轮毂轴心部位。那里连接着传动链条、承载着车身大部分重量的关键节点。她再次蹲下身,凑得更近。这一次,她的耳朵几乎贴上了那冰冷的、沾满油污的金属轮毂轴承外壳。
沙漠的风声似乎被屏蔽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后,娜塔莎甚至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嗡…嘶…”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混杂在轴承内部滚珠运转的微弱嗡鸣里,被姜雪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轴承内部不顺畅地滚动、刮擦。
姜雪猛地抬起头,脸色依旧沉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凝重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她迅速起身,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娜塔莎,工具包!最大号的套筒扳手,十字扳手,还有那盒备用轴承!”她的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
“啊?哦!好!”娜塔莎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向摩托侧箱,粗暴地掀开箱盖,在里面翻找起来。金属工具碰撞发出叮当作响。
姜雪则快步走到车头,再次掀开了沉重的引擎盖。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她拿起一把长柄螺丝刀,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刀尖探入引擎核心下方,靠近车架主梁连接引擎基座的一个狭窄缝隙里。螺丝刀的金属杆身紧贴着一处车架焊接点的边缘。
刘天源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螺丝刀的刀柄。
姜雪的手指稳定地压在螺丝刀柄上,感受着金属杆传来的每一丝震动。引擎盖下的热量烘烤着她的脸。几秒钟后,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移动着螺丝刀的位置,像是在捕捉着某种无形的频率。
突然!
就在螺丝刀刀尖移动到某个特定角度,紧贴着焊接点边缘时——
嗡——!
那螺丝刀的金属杆身猛地发出一阵清晰可闻的、如同弓弦被用力拨动后的震颤蜂鸣!声音虽然被引擎盖遮挡显得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刺耳!同时,刘天源扶着车架钢管的手掌,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骤然增强的、如同电流脉冲般的共振感瞬间传来,让他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找到了!共振的源头,或者说,最薄弱的点!
“这里!”姜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移开螺丝刀,指向引擎基座与车架主梁连接处,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焊疤相对粗糙的接缝点。在沙漠的极端颠簸和持续高温下,这处焊接点的金属内部应力可能已经达到了临界,成为引发整个车架共振的“病灶”。
娜塔莎抱着沉重的工具和一个小金属盒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和茫然:“雪姐,给!轴承…还有工具!”
姜雪接过最大的套筒扳手和十字扳手,看都没看娜塔莎,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刘天源,撑住车身,重心压向另一边。娜塔莎,拿千斤顶,顶起后轮悬架连杆位置!快!”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战场上临危受命的指挥官。刘天源强忍着腿伤传来的剧痛,将环首刀用力插进沙地作为支撑,整个身体几乎都压在了摩托车的左侧车把和油箱上,试图将重心转移到左轮。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形变声。
娜塔莎则连滚带爬地从工具包里翻出那个小型手摇式千斤顶,手忙脚乱地塞到后轮悬架连杆下方的硬沙地上,开始疯狂地摇动手柄。
“嘎吱…嘎吱…”千斤顶的螺纹杆吃力地旋转着,顶着沉重的悬架连杆,发出艰涩的声响。后轮开始缓慢地、一点点地离开滚烫的沙地。
姜雪半跪在滚烫的沙地上,后背被炽烈的阳光直射着,汗珠瞬间从她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她顾不上擦拭,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标尺,锁定在刚才确定的共振源点——引擎基座与车架主梁的焊接接缝处。
“扳手!”她低喝一声。
娜塔莎立刻将沉重的十字扳手递到她手中。
姜雪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冰冷的扳手柄,将扳手套口稳稳地卡在连接引擎基座与车架的那颗巨大螺栓上。那颗螺栓表面布满了油污和沙砾,在阳光下反射着乌光。她全身肌肉绷紧,腰背发力,如同拉满的强弓!
嘎——吱——!
扳手咬合螺栓的瞬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螺栓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般。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姜雪手臂发麻,虎口生疼。她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再次发力!
嘎吱——!
螺栓依旧顽固地锁死在那里。沙漠的高温和沙尘的侵袭,让这些连接件变得如同磐石。汗水浸透了姜雪后背的猎杀装,紧贴在皮肤上。
“妈的!”刘天源看着姜雪吃力的样子,又感受到车身因为重心偏移和自己压着而传来的不稳定震颤,低骂了一声。他拖着伤腿,艰难地调整了一下位置,将身体更多的重量压向左侧,试图减轻共振点附近的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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