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铁盒低语

换源:

  夕阳如同熔化的铜汁,泼洒在无垠的沙海上,将起伏的沙丘染成一片壮烈而绝望的金红。引擎的轰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粗砺,改装摩托拖着一道长长的烟尘尾巴,在滚烫的沙地上艰难前行。

刘天源紧握着车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颠簸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大腿外侧的伤口上来回切割。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猎杀装,紧紧黏在皮肤上,又在高速气流中迅速冷却,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颤的寒意。

失血和剧痛让他的视线边缘发黑,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忽明忽暗。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用最后一点意志力控制着方向,跟随姜雪在地图上标注的路线。

身后的娜塔莎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似乎想用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冰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因剧痛而发生的细微颤抖,每一次因颠簸而压抑的闷哼。她的脸埋在刘天源汗湿的后背布料里,眼泪无声地洇湿了一小片深色。

“源…坚持住…”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恐惧,被引擎的咆哮和呼啸的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雪姐说…快到了…”

姜雪坐在最后,身体随着车身的剧烈摇摆而起伏。那张昨夜在篝火旁绘制的地图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迎着风,眯着眼,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导航仪,在眼前飞速掠过的沙丘轮廓和地图上的线条之间快速切换。她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有偶尔报出方向调整的指令时,才微微翕动。

“右转,绕过那片风蚀岩柱!直线有深沙坑!”她的声音穿透风噪,清晰地钉入刘天源混沌的意识里。

刘天源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猛地一甩车把。车身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轮疯狂空转,甩出大蓬沙尘,险之又险地擦着一片如同巨大獠牙般刺向天空的、风蚀严重的暗红色岩柱掠过。车身倾斜的角度让娜塔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当摩托重新稳住,驶入一片相对平缓的沙地时,姜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前面!沙丘背阴面!”

刘天源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汗水和沙尘模糊的风镜望去。前方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阴面,在夕阳拉长的阴影里,一个极其隐蔽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根本不像一个建筑,更像是一块被沙海半吞噬的巨大岩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与周围沙丘几乎融为一体的黄褐色沙尘和风化的碎石。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在岩石底部靠近沙面的地方,看到一个被沙尘几乎掩埋了一半的、锈迹斑斑的方形金属门框。门框上方,一块同样锈蚀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金属铭牌斜斜地挂着,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呻吟般的“吱呀”声。

这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沙蝎之尾”安全屋。一个由不知名开拓者建立,在无边沙海中提供短暂喘息的钢铁坟墓。

摩托在距离金属门框十几米外缓缓停下,引擎的咆哮声熄灭,沙漠死寂的压迫感瞬间涌了上来,只剩下风掠过沙丘的呜咽和三人粗重疲惫的喘息。

刘天源的身体在停车后彻底脱力,几乎是从坐垫上滑下来的。受伤的腿刚接触到滚烫的沙地,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全靠插在沙地里的环首刀支撑着才没完全倒下。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沙地上,瞬间被吸干。

“源!”娜塔莎惊叫着跳下车,想去扶他。

“别碰他!让他自己缓!”姜雪的声音比她更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已经从后座跃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大步走向那个被沙尘掩埋的金属门框。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门框四周的沙地、门轴、以及门框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锈蚀铭牌。没有明显的陷阱痕迹,只有时间留下的厚重侵蚀。

她蹲下身,用刀鞘拨开堆积在门框底部的沙砾,露出一个同样锈迹斑斑、深深嵌入岩石的厚重金属门板。门板边缘的密封胶条早已老化开裂,如同干枯的树皮。

门板中央,一个巨大的、带有复杂齿轮结构的圆形转盘门锁镶嵌其中,锁孔周围凝结着深褐色的、不知是锈迹还是干涸血液的污垢。转盘中心,一个十字形的凹槽清晰可见。

姜雪从自己贴身的腰包深处,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圆盘——安全屋钥匙。圆盘边缘同样刻着复杂的齿轮凹槽,中心是一个凸起的十字榫头。她将钥匙中心的十字榫头对准门锁转盘上的凹槽,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咬合声。

姜雪双手握住冰冷的金属圆盘边缘,深吸一口气,全身力量灌注到手臂上,开始逆时针用力旋转!沉重的转盘门锁发出艰涩刺耳的“嘎吱…嘎吱…”声,仿佛内部的齿轮已经锈死。细碎的锈屑和沙尘从咬合缝隙中被挤压出来。

她咬紧牙关,手臂的肌肉线条在紧身的猎杀装下绷紧。旋转异常艰难,每转动一格,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在强行掰动一具生锈的钢铁巨人的手指。

嘎吱——!嘎吱——!

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沙丘背阴面回荡,听得人心头发毛。娜塔莎扶着虚弱的刘天源,紧张地盯着那扇沉重的门,连呼吸都屏住了。

终于,在姜雪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手臂开始微微颤抖时——

咔!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门锁内部传来沉重的金属栓回缩的撞击声!

沉重的金属门板猛地向内一震,边缘堆积的沙砾簌簌落下,随即在自身重力作用下,带着令人心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陈年尘土、机油挥发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东西在地下腐烂了数十年的阴冷霉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这气味浓烈得呛人,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寒湿气。

门内一片漆黑,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吞噬着外面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

姜雪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拔出了腰间的仪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微光。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简陋火折子,用力一甩,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燃起。她将火折子探入黑暗的门缝。

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门后一小片区域:一条向下倾斜的、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金属甬道。甬道墙壁是厚重的、布满锈迹的钢板铆接而成,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踩上去如同棉絮般的灰尘。

火光边缘,能看到一些散落的、早已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零件和几段断裂的电缆,如同巨兽腐烂的骸骨。

“娜塔莎,扶他进来!”姜雪的声音在甬道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折子,率先侧身滑入了那道黑暗的缝隙,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阴影吞没,只有那一点橘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如同指引亡魂的微弱烛火。

娜塔莎被那股阴冷腐败的气味呛得咳嗽了两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甬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看到刘天源惨白的脸和腿上再次被血浸透的绷带,她猛地一咬牙,用力架起刘天源一条胳膊。

“源,我们进去!”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刘天源几乎是被娜塔莎半拖半架着挪向那道黑暗的门缝。每走一步,大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浓烈的霉味和铁锈味灌入鼻腔,冰冷的地下寒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跨过那道沉重的金属门槛,如同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身后的金属门板在某种平衡装置的作用下,缓缓地、无声地自动滑回原位,沉重的“咔哒”落锁声在狭窄的甬道内显得格外清晰,彻底隔绝了外面沙海的光线和风声。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包裹了他们,只有姜雪手中那一点摇曳的火光,成了这地下坟墓里唯一的光源和慰藉。

阴冷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蛇,顺着裤腿和衣领袖口钻进来,迅速带走体表仅存的热量。灰尘的味道浓得呛人。

“跟着光。”姜雪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在狭窄的金属甬道里带着沉闷的回音。

娜塔莎搀扶着刘天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姜雪身后。脚下是厚厚的灰尘,踩上去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烟尘。倾斜向下的甬道并不长,大约走了十几米,前方豁然开朗。

火折子的光芒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照亮了一个大约二十平米见方的方形空间。这里就是安全屋的主体。空气依旧冰冷,带着浓重的金属和尘埃的气息,但比甬道里好了许多。

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是厚重的铆接钢板构成,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暗红色锈迹和冷凝水珠滑落后留下的蜿蜒水痕。角落里堆放着几个早已锈穿、空空如也的金属油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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