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生微笑着给三人续杯，并不接话。
但老朱显然没那么好糊弄，目光灼灼盯着陆长生，
说实话，他很不喜欢眼前这个怪异青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这个年轻人却一直试图游走在他的规则之外，任何皇帝都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他朱元璋亦如此!
似笑非笑道，
“小子，现在该说说为啥要烧咱的皇明祖训了吧!”
陆长生撇撇嘴，他有一肚子对大明王朝的意难平，但如今说的越多越脱不开身，
“陛下严以律己，并将一些立身的优良传统，劳心费神写下来，当作给后世子孙的警世贤言，自是极好的。”
“但百年前的铁匠写下打铁细则，要求现在，百年后，两百年后的子孙都必须按照他的方法来，陛下觉得如何?”
朱元璋持茶碗的手僵在了半空，面色变幻好一阵后嗤笑道，
“哼，差点给你绕沟里去!”
“你这是在诡辩，国策本就是长治久安之道!”
“民间匠造技艺自然该不断推陈出新，但国策岂可朝令夕改?!”
陆长生心中大喜，老朱居然主动给自己递梯子，当即奥斯卡附身，一脸愧色拱手，
“陛下之言如醍醐灌顶，倒是小子钻了牛角尖。”
“看了几本杂书自诩胸有斗墨，不曾想竟是坐井观天之辈，此番被陛下点醒，自当戒焦戒躁，潜心苦读!”
又对朱标拱拱手，
“让太子爷见笑了，辜负了太子爷厚爱，待小子苦读数年再期回报!”
朱标赶紧回礼，
“贤弟莫要自谦，又有谁能通晓万事万物，天下书本何其多也，穷极一生也未必…”
朱元璋白了好大儿一眼，抬手打断，
“标儿你少言多听!”
自家这个好大儿还是嫩了些。
盯着一脸愧色的陆长生，
“哼，倒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
陆长生是苟但不是怂，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先前朱元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是招招不留余地，换普通人不死也残，若非敬重驱除鞑虏之功，他陆长生岂是任打任杀的性格?
自己救人反而救出尾大不掉来了?
自己就该按照你朱元璋的意志去活?
关键你朱元璋不但不会治国，还疑心病极重!
眼看糊弄不过去，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对上朱元璋的视线，不带一丝感情道，
“你要几条才能各自安好?”
这是连一点敬畏之意都无。
石桌方寸间，冷意从生，朱标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毛骧缓缓起身，做好了搏杀准备。
朱元璋早就知道此人不敬皇权，所以并未动怒，反而有看透陆长生藏拙的沾沾自喜，毕竟这天下生杀予夺，尽在他掌控之中。
对于炸毛的陆长生，他朱元璋只当是个笑话，老神在在道，
“先给咱说上一条，验验成色!”
陆长生才不会按他的节奏走，淡淡道，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陆某自认是那个达者。”
“又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陆某游历两年，走了大半个大明版图，百姓吃糠咽草，衣不蔽体比比皆是，每一个小有权势者其下门人爪牙，亲朋好友往往又都在肆意妄为，多少百姓含冤受辱，家破人亡却求告无门。”
“进入朝堂又如何，束缚在规则里，又如何去改变规则?”
“一群表面装痴装傻，心里满肚子算计的士大夫，谋的都是背后家族之利!”
“每日面对他们的弹劾，他们的算计，他们的小鞋，就算独臣能顶住，可能保证皇帝不三心二意?”
朱元璋脸色阴晴不定，他很想矢口否认，可自己的前科还少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连天道都非完美无缺，为何洪武皇帝认定陆某一定要遵从你的意志，要么臣服为你所用，要么死呢?”
朱标满脸担忧，嗫嚅嘴唇又不知如何劝慰。
陆贤弟一语成谶，自家老爹的心思，他这个做儿子的如何不明白。
朱元璋此时冷笑，
“呵，所以你要做那个一?!”
陆长生岂会不知朱元璋的试探，摇头失笑，
“若有1分争霸天下之心，陆某早就去做，也早该成功了才是!”
“人各有志，我还是更爱仗剑走天涯，若非敬重的马皇后命有此劫，又怎会回来!”
朱元璋笑的肆意妄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你这般狂妄者，咱遇到不少，可惜终究都成了刀下亡魂。”
陆长生笑了，
“呵，旁人或许知晓的不够清楚，你朱重八从一个被吓破胆的小和尚如何起家，陆某却是未必!”
朱元璋瞳孔缩成了针尖状!
一幕不堪当即涌上心头，发小写信让他加入反抗朝廷的义军，他害怕不已，毫不犹豫拒绝了，只是机缘巧合下，那封信丢失了，他很害怕被人捡了去告发到朝廷，不得不连夜跑路投奔义军……
“大胆!”
毛骧起身怒喝。
朱元璋脸色铁青，却是抬手制止，
“让他说!”
“靠着一群拼死敢战的老弟兄，靠着智谋过人的刘，李，叫你坐上了这个位置罢了!”
“你自夸的‘张良’，时人称‘诸葛在世’的刘基先生，世人皆知他不贪名求利，早早告老还乡都离不开阴谋算计，落的个什么下场，而这一切不就在你眼皮底下发生的?”
“开国才15年，你已经杀了多少功臣，又压残了多少?”
“整个洪武一朝，你又杀了多少?!”
“只为一个莫须有，淮西集团全军覆没，牵连家属数万人，还真是凉薄、多疑到骨子里了!”
朱元璋在内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不怀疑陆长生的特殊能力!
打压功臣，他朱元璋认，但淮西集团尽数覆灭?这岂不是自断双臂之举?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作出如此选择……
小院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朱标不时望向依旧平静的陆长生，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陆长生不肯入朝为官，说人家怕，那倒未必，怕死之人会如此激怒老爹吗?
人家一开始就说了，‘道不同’!这是不屑与洪武朝共事啊……
良久，朱元璋吐出一口浊气，直言不讳，
“咱不逼你入朝堂，给你安排一方宅子，任由你施为，保管没有那些狗屁倒灶之人和事来盯上你。”
陆长生满脸苦涩，朱元璋大笑时，四周高墙隐现了至少20道身影，皆持手弩，再说就算自己逃得出包围，老柴又该如何?
换位思考，九五之尊的朱元璋如此折中，软禁，倒还算公道，自己倒是可以破釜沉舟一番，至于功成如何身退，徐徐图之吧!
“既如此，陛下尽快安排一场大朝会吧，商贾代表，缙绅代表，南北孔家，成年藩王，文武朝臣，尽数到齐，陆某充当一回神棍，给他们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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