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站在距离大风厂门口汹涌人群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慌乱。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愤怒的面孔，那些写满诉求与绝望的横幅。
空气里混杂着汗水、尘土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的焦躁气味。
震耳的口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抵制赵立春！”
“还我工作！”
“我们要吃饭！”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高育良站在赵立春身后半步。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与赵市长的镇定自若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立春深知。
此刻任何试图强行压制或者空洞说教的行为。
都只会点燃这个已经塞满干柴的火药桶。
适得其反。
他没有立刻召集干部开现场会。
更没有想着要兴师问罪。
他选择先看。
先听。
先了解这些工人最真实的处境。
以及他们内心最迫切的诉求。
他需要掌握全部情况。
必须是第一手的资料。
不能有任何偏差。
得知陈岩石刚刚来过。
并且言语激烈地鼓动了工人的情绪。
赵立春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他侧过头。
对身旁略显紧张的高育良说道。
“育良。”
“记住。”
“任何时候。都不要被眼前的情绪洪流所裹挟。”
高育良下意识地点头。
目光紧紧锁定赵立春的侧脸。
“现在。”
赵立春的声音不高。
却异常清晰。
“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分析。”
“搞清楚他们为什么愤怒。”
“他们的痛点在哪里。”
“然后才能找到最合适的钥匙。去开这把锁。”
他示意秘书和随行人员散开些。
自己则缓步向前。
没有直接走向大门。
而是在人群外围。
耐心地听着工人们的抱怨。
争吵。
甚至咒骂。
他听着那些碎片化的信息。
“凭什么说我们是包袱？”
“厂子是我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干了一辈子。临老了变合同工？”
“新市长一来就要砸我们饭碗吗？”
赵立春不时微微点头。
偶尔会让秘书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
他转身对秘书低声吩咐了几句。
“会议地点。就设在厂区的操场。”
“找几个声音够大的高音喇叭来。”
“我要跟所有工友。面对面地谈。”
这个决定让高育良心中一凛。
深入虎穴。
而且是选择最开阔。
毫无遮掩的地方。
这位赵市长。
要么是有绝对的把握。
要么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很快。
高音喇叭架设到位。
刺啦的电流声响过。
赵立春拿起其中一个。
走向操场中央。
他的身影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有些单薄。
但步伐异常稳健。
工人们的目光。
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喧嚣声奇迹般地小了一些。
但怀疑和敌意仍旧浓重。
“各位大风厂的工友们。”
赵立春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整个厂区。
洪亮。
清晰。
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很遗憾。”
“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语气带着诚恳。
没有半点官腔。
“我今天来到这里。”
“不是来追究谁组织了这次聚集。”
“也不是来宣布什么处分决定。”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有人嗤之以鼻。
有人面露疑虑。
“而且。”
赵立春加重了语气。
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
“我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我带来了新的政策。”
“带来了保障大家权益的新合同。”
“更带来了大风厂未来发展的详细规划。”
他顿了顿。
给工人们一点消化的时间。
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疑虑。很多担心。甚至很多愤怒。”
“这很正常。”
“但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听我把话说完。”
“听听我带来的方案。是不是真的要砸大家的饭碗。”
“还是。要给大家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的话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情绪虽然依旧激动。
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铁板一块。
这时。
人群中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郑西坡。
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
眼神却很坚韧的老工人。
他们是工人们自发推选出来的代表。
郑西坡走到赵立春面前不远处站定。
声音有些沙哑。
“赵市长。”
“我们不是无理取闹。”
“我们只想保住自己的饭碗。保住我们应得的股份。”
“我们为大风厂流过血。流过汗。”
赵立春认真地听着。
不时点头。
“郑师傅。还有各位代表。”
他放下喇叭。
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道。
确保他们能听清。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
“你们的诉求。我也听到了。”
“我向大家保证。”
“这次改革。绝对不会损害任何一个大风厂工人的权益！”
“恰恰相反。”
赵立春重新拿起喇叭。
面向所有工人。
声音再次提高。
“我是来带领大家。一起走出困境。一起致富的！”
这话一出。
人群的反应更加复杂。
有人眼睛一亮。
有人依旧怀疑。
赵立春没有停顿。
继续抛出他的核心论据。
“首先。大家不要忘了。”
“我们京州市。现在是经济特区！”
“这是中央给的政策。是全国独一份的优待！”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拥有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优势。无论是招商引资。还是项目审批。我们都有先行先试的权力！”
他挥了一下手。
增加了说服力。
“其次。”
他的声音沉稳下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在京州市这片土地上。现在。我赵立春说了算。”
这句话掷地有声。
让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
“你们有什么诉求。有什么困难。只要是合情合理的。符合我们京州发展大方向的。”
“我。赵立春。都能拍板解决。”
“你们可以不相信文件。不相信承诺。但你们可以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有没有这个魄力。去兑现我说的话。”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路怎么走。是继续守着过去的困境。还是抓住眼前的机遇。搏一个更好的明天。”
“你们自己想。自己选。”
他深知。
强压下去的矛盾。
迟早会再次爆发。
只有让他们自己想通。
自己做出选择。
这个选择。
才会真正扎根。
才会让他们相信自己。
人群中。
沉默在蔓延。
一些原本情绪激动的工人。
开始低头沉思。
有人开始小声讨论。
“特区……好像是听说了。”
“他敢这么说。肯定有点把握吧？”
“要不……先听听他到底带了啥政策？”
议论声逐渐汇聚。
开始有人喊道。
“赵市长。你先说说你的具体方案！”
“对！说说新合同怎么签！”
“我们的股份怎么办？”
会议的气氛。
在无形中。
悄然发生了转变。
紧张依旧。
但对抗的尖锐。
正在慢慢缓和。
高育良站在后面。
看着赵立春从容应对。
看着人群情绪的微妙变化。
心中再次受到巨大的冲击。
这。
就是从政的第一课吗？
直面危机。
掌控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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