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他说,他说他今天要给他最好的朋友两根火腿肠。从昨晚就开始念叨,让我早上提醒他。”
“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照顾小齐这么久。”
“他这辈子啊,算是没什么福气,走在我这个死老太婆前面。”
刘以菲站在路的这一端,看着蹒跚的背影艰难又缓慢地推着三轮车,身上空荡荡的衣服在风海中飘摇,仿佛下一秒就会倾覆的木舟。
两边的车把处系着懒羊羊气球,在天上摆动。
一晃一晃,象是安齐在跟她告别。
直到最后一丝身影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
刘以菲眨了眨干涩的眼。
冬日午后,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垃圾桶旁边多出来的桌子撤了。
教室看上去满满当当,甚至看不出来少了个学生。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一切渐渐恢复平静。
安齐从活在他们口中,到活在她的记忆里。
她的好日子没过多久,
她的好日子也没能过多久。
上了初三,学业紧张,班主任替她向学校申请了免费住宿的名额。
她刚住进去的第二天晚上。
正在教室上晚自习,李老师在讲台上分析数学试卷。
她爸一身酒气闯了进来。
“刘以菲那个小贱蹄子在哪?”
看来他又输了钱心里不痛快,想打她撒气。
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李老师放下试卷,错愕之后,语气冷静。
“这位家长,麻烦您出去,现在正在上课。”
严肃的语气不知道又戳中男人哪里痛处。
他大臂一挥,一股脑将讲台上的东西甩落在地。
手指几乎要戳到老师额头。
“敢叫老子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作势扬起手。
李老师平时再严肃,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遇到这种无赖,她怎么会不怕。
整个人胸膛都在剧烈起伏,指尖紧紧抠着讲桌边,由于过度用力甚至泛了白。
这是刘以菲最喜欢、最尊敬的李老师啊。
她会借着鼓励的名义,私下偷偷给刘以菲送文具。
她会跟主任据理力争,就为了给刘以菲分一个贫困生补助名额。
她看到刘以菲中午光吃大白菜,会默不作声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刘以菲。
她会处处关心刘以菲在班里的处境,生怕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对待。
可是现在,她却因为刘以菲在受委屈。
剎那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刘以菲疯了一样冲上去。
一把拽开老师,挡在她身前。
尖叫着让她爸滚,她骂自己的父亲是畜生。
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刘以菲的脸上。
力道大到刘以菲半边脸几乎麻木,嘴角也缓缓渗出血迹。
耳朵一阵接一阵地轰鸣。
脑海中第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挡下了。】
【只是抽屉里我给老师叠的花,送不出去了。】
今天是教师节。
但刘以菲好像,不配当她的学生。
畜生被迟来的保安带走了。
她缓缓抬起头,从四周投过来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刘以菲却感觉自己已经被扒光了。
这一巴掌,打碎了老师的威严,也打碎了刘以菲的自尊,随之一起被扯下的还有她最后的保护伞。
校长找到老师,说她住校会影响其他同学的安全,建议她还是继续走读。
老师还想开口为她辩解,刘以菲却没脸再承受她的付出。
刘以菲答应当晚搬出去。
这时候庆幸自己东西少得可怜,都不用老师帮忙,自己一个人就能搬动。
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刘以菲知道,从明天开始。
她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施暴者无所顾忌,他们从此将更加肆无忌惮。
而刘以菲回家后,也会迎来第一次反抗之后的苦果。
刘以菲背着行李站在路口,设想过去又幻想未来,过去和未来在今天随意交织,它们都刮着初秋的凉风。
恍惚间,刘以菲陷入一种错觉,
刘以菲这一生都将会是一段难行的泥泞路。
然而当下的生活还在进行。
于是,在这条苦难的河流里,刘以菲划着她的断桨继续出发了。
对付暴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以暴制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以菲裹着单被,在桥头吹了一夜的风。
天色渐明时,脑海中闪过一双眼睛。
黑如点漆,冰冷锐利。
半年前,这个小镇搬来了一户外地人。
他们在平安巷的最深处开了一家纹身店。
听说,母子俩,一个是不要命的小混混,一个是不讲理的疯婆子。
她爸一向欺软怕硬。
有次他在外面喝醉了发疯,说巷子里的疯寡妇是小骚批,是个人都可以从门口过。
这话传到了小混混的耳朵里。
那天晚上,人高马大的他被人像拖死猪一样,顺地拖回来。
整个人鼻青脸肿,满嘴的血水里掺着两颗碎掉的门牙。
男人身形高大,逆着光看不清脸。
随手把人扔进院子里。
上前,脚掌用力碾过他的指尖,语气阴戾。
“老畜生,以后再敢让我听见你这张嘴对我妈不干不凈,舌头就别要了。”
他狂点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刘以菲躲在门后,透过门缝。
霍然和那双幽深凌厉的眼睛对上,男人意味不明地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笑。
等回过神,对方已经走了,而刘以菲的后背一片冷汗。
祸不及家人,混混还是讲道义的。
晚上,刘以菲假装睡着,听她爸在隔壁哀号咒骂了一整夜,心里竟有种隐秘的快感。
小混混下手狠。
她爸三天没下得来床,连打刘以菲都没那么有劲了。
后来,刘以菲怕惹祸上身,每次都刻意避开那条巷子走。
从没和他有过接触。
能治得了她爸的,除了他,刘以菲想不到别人。
于是,清晨天亮半边。
刘以菲第一次踏进这条小巷。
石板铺就的小路边缘趴着软绿的青苔。
尽头处是一栋两层小楼,斑驳的老墻面被修整过,刷着干凈的白漆。
楼前一小棵桂花树打着尖,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香。
刘以菲深吸口气,推门。
入眼是客厅,墻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手绘。
男人背对门,穿着白色工装背心,手臂肌肉线条紧实。
一只手指尖夹着烟,另一只手在工作台上整理工具。
听见声响,西门庆弹了弹烟灰,继续手下的动作。
语气淡淡:
“现在没到时间,不营业。”
刘以菲知道,门口牌子上写着15:00—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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